“微臣宣隐澜拜见王上。”
御书房内,勒瑀满面春风:“朕的御史大人来了呢,先平身,再来告诉朕今日是看谁不顺眼?快来告诉饿,朕替宣卿给料理干净。”
宣隐澜起身后,对这位大龄叛逆少年的话早已已能够淡定如常,道:“微臣此来,是就信化城万国联名书之事向王上复旨。”
勒瑀意外:“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宣隐澜垂首:“是,微臣这些时日明查暗访,历时三十二日,总算小有所获,特来向王上禀报。”
“明查暗访。”勒瑀对这个词极感兴趣,“宣卿独立完成的么?怎么一个明查?怎么一个暗访?一一告诉朕如何?”
宣隐澜果真一一道来:“微臣虽深知此行艰难,密字为先,但微臣一人终究人单势孤,独自行事只怕进展过于缓慢,故而微臣在王上此前所推荐的人里选了两位,一位是前江北御史高嘉和,一位前禁卫统领石秋,这两位一文一武,一位心思缜密,一位忠正不屈,正可作为此次人手。高大人在暗,石秋在明,进展极快,人证、物证俱有所得。”
勒瑀颔首沉吟:“高嘉和和石秋……你选了两个最恰当的人呢,让武功高强的石秋在明处活动,牵扯那些人的视线,分担了高嘉和在暗处的风险,使高嘉和那个最擅长讯息收集的书呆子发挥所长,实在是个上策。”
“高大人身边也是有两个人在暗处保护的,是石大人的旧属,帮助高大人避过了两次暗杀,总归是有惊无险。”
勒瑀以全新的目光打量这个在官场已然沉浮了两年的少年,道:“看来朕对宣卿还是了解不足,此前以为宣卿喜欢独来独往,没想到宣卿居然接受了朕的推荐,且用得这般恰如其分,是个知人擅任的人呢。”
这人今天总算说了一位王上该说的话呢。宣隐澜心情不坏,决定由衷的恭维两句:“知人的是王上,若非王上将这些人推荐给微臣,凭微臣一人很难寻得如此堪用的人才。”
勒瑀愉快大笑:“这话听得甚是悦耳,朕就当宣卿在夸奖朕如何?”
“微臣惶恐。”她双手平举,“这是奏章,其上所列人证俱已暗中抵达京都,物证也俱已搜集齐全。”
接过常容递来的奏章,勒瑀仔细看过,道:“你做得很好,既然你夸奖了朕,作为夸奖,朕也可以告诉你一个事实,先前推荐给你的那些人,既然是‘前’,表示他们都曾是弃子,是在各自位置上的失败者。你能各用所长,将他们用到这般极致,是你自己的本事。”
宣隐澜垂首:“多谢王上。”
“前两日,肇相和朕说起了一件事,你可想听听?”
所以说这人,明知本大人不得不听,还总要用这种口气说话,着实令人无语。宣隐澜恭首:“微臣恭听圣训。”
“肇相想隐退了。”
“啊?”宣隐澜掩口。
勒瑀一怔,继而非常快意的大笑,一双绿眸内幽光灼灼:“在朕面前,宣卿是第一次如此失态呢。”
宣隐澜无暇考虑太多:“肇相当真要隐退么?”
“也是第一次没有请罪,说一声‘微臣惶恐’就直奔主题,看来肇相在宣卿心中的分量,的确不同寻常,朕不免有点嫉妒。”
“微臣惶恐。”宣隐澜如其所愿,“请问王上,肇相可是想辞归故里?”
“正是如此。”
看来,本大个也需找个时间辞官,干脆跑到肇相的故乡做个教书先生,如此才能继续受这位大人物的关顾。宣隐澜打着这般如意算盘,道:“肇相在相位几十载,历经风云变幻,为国呕心沥血,也是时候颐养天年,享受含饴弄孙、子孙绕膝的晚年时光了。”
“宣卿似乎说得有理。不过……”勒瑀突然垮脸叹息,“对朕来说,国可一日无君,相位不可一人无人。肇相走了,朕怎么办?”
那还不是因为你把大把的时间用来杀人砍人,而治理国政为你善后的永远是肇相?宣隐澜覆下的眸内,瞳仁滴转:“依微臣之见,可请肇相在历届门生中选几位德高望重、资历丰厚的官员做为备选,王上优中选优,便可早日定丞相人选。”也可使肇相早一日卸下这副重担,远离你这个大龄叛逆少年,过几年悠哉逍遥的日子。
“德高望重,资历丰厚?”勒瑀略作评量,“这八个字,好像需要一个有些年纪的人呢。”
为了能帮助肇老爷子早日告老还乡而自己自己顺便也能搭一搭老爷子这趟顺风车,宣隐澜决定在此极尽帮助之能事,道:“一国之相,直辖六部,身为百官之首,端的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既要协助王上打理一国政事,尚须平衡各方稳定朝野,只有如肇相那般具有才能、德望、品性的人,方可胜任如此重位。而在才能这一项上,必须富有处理大事、要事及危急之事的经验与应变之力。而这些,皆需要时间的积累。”
“虽然有些道理,但朕却有些不愿意呢。”勒瑀道。
你又哪根筋搭错了想整幺蛾子?宣隐澜笑得万分恭敬:“王上站得比微臣高,看得自然也比微臣远,自有王者的考量,是微臣妄言了。”
来了,这位小状元以恭敬为名的笑脸,明明晓得是假的,但因为这笑脸背后的意图是对自己毫无所求,竟是完全无法讨厌,这实在是一个很奇异的体验。自从这个小状元出现在视野之后,类似的体验一次又一次,令人有些上瘾了呢。勒瑀笑道:“肇相对朕倒是推荐了一个人选,朕初闻时是有几分犹豫的,毕竟如你所说,丞相之位非同小可,不是两三分的小聪明就能胜任的。选对了,可以为朕善后;选错了,累得就是朕了。”
这是身为王者应有的觉悟么?宣隐澜未假思索,脱口而出:“选错了,不但需要王上善后,大淦的百姓也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毕竟,一国之相的错误决定,所能引发的灾难,只会次于一国之君。”
这弦外音也太过明显了罢?勒瑀似笑非笑:“在宣卿看来,朕定然是造成了不得了的灾难可对?”
啊,严重失言了。宣隐澜紧着跪地:“微臣有口无心,王上明鉴。”
勒瑀单手支颐,唇边邪气泛笑:“给朕一个不怪罪你的理由如何?”
“微臣……”对这个人来说,所有的解释都是掩饰,“微臣找不到理由。”
勒瑀微讶:“这什么话?放弃辩解,不怕朕要了宣卿这颗美丽的脑袋么?”
“虽然微臣那句话确属有口无心,但话一出口,倘若惹得王上不快,便是为臣者的失职,微臣愿意为这份失职承担责任。”
勒瑀挑眉:“宣卿用失职与责任先将朕想治你大罪的路给堵住了么?既然如此,在朕治你大罪之前,先辩解一番如何?朕从肇相那处得知过你向来反对战争,朕看过你的档籍,晓得战争对你来说意味着切身之痛,那么,对于朕这个战争的发起者,你心中必定恨极了罢?”
话题不妙了,进行到这里,想要如平日那般以几声假笑、几句恭维圆满过去已不可能。宣隐澜暗吸一口气,道:“微臣入仕之前,的确曾因战火失去所有家人,但即使没有灭门之祸,微臣对战争的厌恶亦深植于心。战争对王上来说,是征服天下的手段,是威赫他国的利器,但对于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来说,只有无法抵挡的毁灭。平日里,他们种田植米,交税纳赋,是整个国家得以运转的基石,但战争起时,他们便沦为牺牲,任人践踏,这不是那些所谓的强者用一句‘弱者就该被屠戮’的强盗逻辑能够撇清的。”
勒瑀:“朕是那个所谓的强者么?”
宣隐澜:“微臣不晓得。”
勒瑀:“是不晓得,还是不敢说?”
宣隐澜:“是不晓得,即使晓得,微臣在王上面前,也不敢说。”
勒瑀拍案大笑:“如此诚实的宣卿,朕真是喜欢极了。”
宣隐澜道:“微臣可以更诚实一些,希望王上更加喜欢。”
“你说说看。”看来今日自己多少引出了一个真实的宣卿呢呢。
宣隐澜垂首:“如今,我大淦的国力与兵力已民属各国之首,而王上也无意将各国之地尽变为我大淦领土,何不止戈息兵?王上且过几年清闲自在的日子?”
“可是,再利的刀,放久了也会钝,大淦如今傲视群伦,各国自是安分守己,若有朝一日淦国拔尽利齿尖牙,你敢说他国不会趁机发难?”
真想掰开这人脑袋,看里面装得是不是火山岩浆,不然为何动辄就有战争的能量爆发?宣隐澜语声力持平静:“如果为了战争而战争。战事几时休?放久的刀会钝,但过利的刀伤人也会伤己。微臣相信以我淦国目前的实力,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来主动挑衅。况且,不打仗,不意味着不卫国,精练强军,戍守边疆,此乃兵士天职;富足民生,安稳平心,此乃文官之责。文武相济,必能保我大淦昌泰。”
“那么,宣卿愿意从肇相那边接手这个丞相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