苛劬几声接连厉叱过后,虚脱般坐回桶内,急促喘息。
宣隐澜给了她冷静的时间,而后淡声问:“你当真也解不了那蛊毒?”
苛劬讥讽的语调扬起:“怎么,傻了?宣相不是出了名的机敏善辩么?说话啊,为你的男人求情啊!”
“他是我的主君,不是我的男人。”她声线平淡,“既然如此,就请昌王爷在淦国继续休养些日子罢。至于供养你的药材金帛,本相会向令兄一一索讨的。”
苛劬一惊:“宣隐澜,你准备如何待我畲国?”
“本相以为……”宣隐澜嘴上在笑,眸内却是一片肃冷,“阁下在出手伤吾王之初,已经想到了。”
“宣隐澜!”苛劬大哮,沉哑的嗓内掺进了惶惧,“刺伤汝王是苛某一人所为,我畲国从上至下在苛某行动之前绝不知情,随便你如何发落苛某,却不要迁怒于我大畲子民!”
“对不住了。在这室内,你我或者属于两个隐藏女儿身份在男人的世界打拼的同病相怜之人。出了这室外,你我便是两国之争。”宣隐澜双手负后,声语肃冷,“但请放心,本相会好好招呼你的兄弟们,会让他们永远记得这个教训有多么深刻。”
“宣隐澜,你这个无耻小人!”为什么她内力全失,为什么她沦为阶下囚?
宣隐澜挑眉:“在你下手伤淦王之际,没想到这一点么?怎么,当时只想着做同命鸳鸯了?”
“宣隐澜,你这个伪君子,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哈哈……”宣隐澜拉开囚室双门,扬长而去。
不过,她没忘了叮嘱:“一个时辰内,不许任何人进门。知道么?”
“是,宣相。”侍卫俯首。
听着房内咒声不绝追出,她心情陡然大好:有什么比能整整一个曾让自己吃过苦头的人更快乐的事情呢?终于扳回一局,回家陪美妻爱婢玩耍去也。
*
十日后,淦国以号称百万的雄师之姿压至畲国边境。
与此同时,一封由淦国国相亲手书并盖有王上金玺的国书直抵畲王苛勍掌中,其上洋洋洒洒,行文豪迈至极。
这豪迈,指得是对方的胃口——
“畲王陛下敬启:令弟昌王劬于月前出使吾国,与吾王切磋武技中误伤吾王。吾王宽大为怀,轻以责罚,饶其不死。而今令贤弟有伤在身,精心调理方能留得玉体安康,然调理之需所费不赀,实非吾贫弱淦国所能承担。为不致延误昌王病体,现需贵国供给千年人参三株,百年首乌六尾,南海珍珠八粒,碧渊翡翠十枚……另,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绫罗十万疋,帛巾六万疋……”
何谓狮子大开口?苛勍领教了。他面色铁青地俯望来使,问:“请问贵使,既然贵国王上龙体欠安,如今是何人主事?”
“启禀畲王陛下,现今我淦国代理朝政的乃宣相。”
苛勍尚未及搭话,立在他右侧的苛劼大叫:“那个娘娘腔,他竟然还没死?”
“义王!”畲王苛勍面色微愠,喝退了莽撞的弟弟,“你家宣相有没有说,如果朕不应他这些无理条件,他又待如何?”
使臣恭首作答:“宣相没有告知外臣。宣相只说畲王陛下兄弟情深,一定会为了昌王的玉体安危鼎力相助,届时我淦国上下定然感激不尽。”
原来传说中风华绝代的少相也惯用这威胁人的伎俩?但是,很好用,不是么?他的确无法弃劬于不顾,在她为他这个哥哥、为了他的江山牺牲了那么多之后。
“好,请贵使回去转告宣相,朕会尽快在限期内凑齐所需,以疗养吾弟病体。”
“王上哥哥!”苛劼环眼欲裂,“为何要允了这无理条件?怕那个娘娘腔作甚?待为弟上了战场,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扯下那个娘娘腔的脑袋!”
“苛劼!”畲王拍案色变,“退下!”
“王上哥哥!”他好生委屈。
“事到如今,你怪得了谁?如若当时你拦得住劬,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境地么?”
“我……”是,是,是,都怪他,如果他能拦住劬不去找那暴君,劬便不会陷入敌手!再或者,如果他追随劬过去,劬便不会受伤。都是那个娘娘腔,如果没有他,劬不会那么痛苦;如果没有他,那个暴君也不会那么没眼光的不爱完美无缺的劬!对,都是他的错!
“臣弟告退。”苛勍向他的王上哥哥按胸施礼后大踏步掉头而去,环眼内嗜血之芒乍现:宣隐澜,你最好祈祷在本王到你淦国之前你还没有死!
*
煊国,丏都,卫宇大将军府。
一日之计在于晨,大将军府原本亭石精致、草木扶疏的后院,已有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砰——”一声巨响,将大将军府因身孕每天贪睡至日上三竿的当家主母惊醒,“伶儿!”
“是,夫人。”随时候命的乖巧伶儿应声而入,双手端着更换了不知几回的洗漱水。
“外面怎么那么吵?”蓝翎睡眼惺忪,问。
伶儿咧咧嘴,垂首道:“夫人请洗脸罢。”
“好。”伸了个懒腰,慢吞吞下床,迈至盆架前,才掬起水,忽又听外面“砰”地巨响,“到底什么动静?”
“夫人,今天您穿哪件孕衫?”伶儿在衣柜前摆弄。
“那件桃红色的就可以……咦?”她倏觉不对,“伶儿,你好像一直在回避我的话呐,是不是?”
伶儿背着主子伸了伸舌头,转回身,满脸无辜:“夫人,奴婢哪有?”
“没有么?”蓝翎凑近她那张小脸,提着鼻子像小狗似地嗅嗅,鉴定为绝对地可疑,“小伶儿,虽然你今天美美哒,但要不要本人我善良地告诉你,你夫人我是撒谎骗人的祖宗?”
“夫人,其实是寰……”伶儿眼珠儿乱瞄,嘴里吐吐呐呐,心里却在讷闷:听夫人的口气,好像骗人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哩。
“说什么?大点声。”她耳朵凑上去,“寰亭?寰亭怎么了?声音大点啦,你在养蚊子是不是?”
“奴婢说,”伶儿豁出命去,“将军命人将寰亭给拆了!”
什么?蓝翎杏眸瞪得溜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将军给吩咐了下去,并责令奴婢等人不得让夫人知道。今儿一早,就……”
“所以,刚才那震天声响,就是寰亭给拉倒了?”
“是的,夫人,奴婢是想反正亭子已经倒了,夫人就算知道了也不打紧了。”
“你这个卖主求荣的傻伶儿!”她一声吼,掉头就走,“冷木瓜,你给姑奶奶我滚出来!”
卖主求荣?伶儿泪眼婆挲,无限委屈地跟在主子身后:“夫人,您慢些走啊,别忘了,您这身子已经有八个月了,夫人,伶儿不是卖主求荣,伶儿也不想夫人离开嘛……”
“废话,扳倒寰亭与我离开有一毛钱的关系么?你这笨丫头,说谎都不会,别跟着我,本夫人现在火大,伤了你概不负责!”
“夫人,您慢一些嘛,注意这脚下的路啊,夫人,您听伶儿说嘛……”
“不听不听不听!”蓝翎掩耳疾走,“冷木瓜,你给姑奶奶出来!”火大火大真火大,这冷木瓜向谁借了胆,敢拆她和姐姐的寰亭?
在这一对主仆拉拉扯扯间,寰亭,不,准确得说,曾经承载过寰亭的假山在望。而且,连这假山也正在移位当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的寰亭啊!”蓝翎跳脚大叫,“冷木瓜呢?你们这群免崽子,还我寰亭来!”
“翎儿!”一支健实长臂环住了她承载颇重的腰身。
这只冷木瓜还敢姑姐姐!她咬牙切齿地转回身,柳眉倒竖地开骂:“你这只胆大包天的冷木瓜,给你两个选择,还我寰亭,或者把寰亭还给我!”
这……厉将军好生犯难:这两个选择有什么不同?
“你是只冷木瓜,别给我做闷葫芦!快说,你凭什么毁了我和姐姐的寰亭?我要想姐姐时怎么办?你把寰亭给人家还回来!”
厉鹞护佑着妻子庞大的肚腹,任一双粉拳捶在胸口,只想这小人儿发泄个够,但时间一久,又怕她弄疼了自己的嫩手掌,捉住一只放在唇边呵气。
“你这只又笨又呆的大木瓜!”他这样一来,她还怎样发飙?“说吧,我听你解释,为何要拆掉寰亭?你明知道它对我的意义。”
“我不想让你走。”
诶?她满头问号:第二次听到了?“什么和什么?”
“我不想让你也永远不见了踪影,我惹你生了气,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准你永远消失不见。”
这个冷木瓜啊。蓝翎眼眶酸热:平日里为了听到他的情话,美人计、赖皮计、假哭计用个遍,也未必能听上半个字。可今日,她明明在发火耶,他竟然给说了这么一大堆,于是尽管暴怒中,仍然好感动,怎么办?呜……
“翎儿,你想姐姐哪里都可以想,但你不见了,我又到哪里去找你?不要哭了,我找个地方再给你搭个亭子,就是不可以再取名‘寰亭’,好么?”
冷木瓜,呆木头,傻瓜,木瓜哥哥,她亲爱的老公,呜呜呜。蓝翎眼泪汪汪,感动到好想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