咝~~
伯昊敢打睹,他的确感觉就在刚刚,室内刮过了一阵由抽气声组成的小型旋风,每个孩子面上表情不一,眼神却透露着一个讯息:父王称我们什么?儿女么?真耶?假耶?
他心知是什么使煊王发生如斯变化,那位懿翾夫人当真了得,人走了,影子却牢牢盘踞这座宫墙内挥之不去:孩子们的眼睛里,睆睆公主的叹息里,更有,他们王上的心里。
“汝等还不来参见王上?”他也不能尽让懿翾夫人专美于前,邶风学堂的娃娃当中不乏精品,如能扶上两三个问及政坛要位,将来有朝一日见了那位少相大人,总有些炫耀的资本。
“参见父王(王上)。”
除了一两声参差外,还算整齐划一的叩拜声。
戎晅含笑:“免礼罢,尔等要随先生好好读书,学得文武艺,方能为我大煊王朝各尽其力,明白么?”
“明白。”娃娃们欢然响应——父王的声音好威严呶,却如天籁般动听。
戎晅目光落在其中一张脸上:“你是戎商?”
已经平起身形欲迈回学座的戎商闻言一愣,回身低首道:“禀王上,臣是戎商。”
“抬起头来。”
“是。”
四只相似度极高的黑眸迸然相触。
戎晅挑唇一笑:“好好读书,多向先生学些安国治邦之策。”语讫,他回步转身而去。
“恭送父王(王上)。”娃娃们再度大礼以之。
伯昊眯了眯眼:王上?他听得出来,这其中,也只有戎商一人不口称“父王”,是不肯,还是不愿?不管怎样,事情好玩了,懿翾夫人再有本事,也没来得及化解这别扭娃娃的心结。他先生要当仁不让了。
*
“王上,伯昊来了。”
“先生请坐。”
“谢王上。”
伯昊正襟危坐,保持了耐心限度里的目不斜视后,随后,即向煊王陛下瞄过去。
“朕有哪里不对么?先生。”正持朱笔低睑批阅奏折的戎晅问。
乖乖,何时王上的感觉如此敏锐?伯昊不由小惊,道:“伯昊只是想看看王上今日气色如何?昨夜可得好眠?”
“尚可。”戎晅将手中奏折递出,“先生请看,这是良城边关发来的军情折函。”
伯昊托在双掌,一目十行阅毕,心下了然:那位宣相大人,行动力果然非凡。
“先生有何见解?”
“十几日前,我们得到消息,淦王遇畲国昌王行刺,这淦国大兵压抵畲境,想来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不过……”大牌谋士说话时,最好说一半再留一半给人追问,这是蓝翎总结给他听的,伯昊先生近来一直在实践中。
“唔?”戎晅剑眉轻扬,直待下文。
“不过,如若这淦王遇刺属真,这淦国朝堂正是群龙无首。且淦国境内素不稳定,内战结束了不过五个年头,有这等大事发生,不应是时下如此安稳的情状的才对。”
“以先生之见,出现这等情状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他屏着气息,满心期待,只愿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除非有一位影响力足以稳定朝堂、平定四野的大人物现身力挽了狂澜。”
很好。他颔首:“以先生之见,那淦国当下又有谁有这等本事呢?”
“这个……”伯昊拧眉思索,片刻后道,“前任丞相肇哲。”
很不好。他皱眉:“以先生之见,仅仅只有他一人么?”
“以伯昊之见,肇相爷三朝元老,不论威望、才德均堪此任,但无奈年事已高,垂垂老矣,纵有才有德,也无心无力,怕是出山不易。非他,则还有……”哈,懿翾夫人,在下也算是为你出一口气了,但只能浅试辄止,“宣隐澜。”
妙极了。他淡哂:“先生认为,她如今身在淦境?”
啊哟,本先生被王上给绕进来了。何谓“先生认为”?他摇了头,是欺君;点了头,岂不成了隐匿不报?伯昊微笑:“也只是揣测罢了。所谓天机不可测,伯昊已许久不曾用过扶乩之术了。”
煊王长叹一声,缓缓道:“先生说得有理,但是还请先生用上一回,测测这淦境内当今是哪位贤人能士现身稳定了朝纲。毕竟事关我大煊国祚,相信上苍会体谅先生的身不由己。”
啊哟哟,这王上弟子自懿翾夫人走后,怎变得如此难缠?唉,师者难为,臣者难为,两相结合,更难为。
半盏茶功夫过后。
淼儿,你果然身在淦国。盯着伯昊抛出的卦相,他狂喜过后再是狂怒:混蛋卑鄙的勒瑀,你的伤怕是装的罢,只为骗她过去?!
“先生,派份大礼送往淦国丞相府。”
“礼单该如何下?”
“双丝甲一套,男女侍卫各一名,无穷无尽的伤心一份。”
啊?伤心一份?一份是如何个一份?一钱?一两?或是一斤。
还有,全心全意的后悔与愧疚。煊王在心里默念道。
*
“宣相小心!”
正午的阳光下,黑影从天而降,行在队伍最前方的侍卫眼睁睁看着这道自他们头顶飞过的身影,欲救不及,只得高呼。。
那疾如闪电的身影,挟一把闪着夺命寒光的弯刀刺向了相府车轿内的宣隐澜。离得最近的左右几名侍卫挥刃相阻,却都被那把弯刀震飞了身子,震吐了血。
蒙面刺客未因群卫螳臂挡车的举动而有攻势暂缓,一手成掌,劈出掌风猎猎,阻止任何人前来救助,一手将弯刀贯注了十分力气,一气呵成地欲再取车内人性命。
宣隐澜好歹做了六年多的宰相大人,这种阵势经历得也非一次,在听见车外异动前,已趴俯在车厢门口。那弯刀取得是车正中软座的方向,自然是刺了空。
不过,躲得了一,躲不了二,当对方寻得她的气息再行攻击时,以她的身手,断是避不开了。
所以,她抱住车内靠枕挡在胸前,只希望将伤害减到最低。
奇怪的是,最低的伤害也没有来,一声刀剑交鸣,她感觉到有人踏足车顶,又迅尔飞离,撩帘望出去,有外人与那黑衣高手刺客纠斗在一起。显然,她被人拔剑相助了。而且,拔剑者眼熟的令人诧异。
“钭溯?钭波?”
这一对来自煊国的兄妹,出现在这淦国地面上又为哪般?
刺客纵是艺高人胆大,但对上钭溯,也知来者身手非平常侍卫可比,料想今日想达成目的已非易事。忽尔间,一道鞭影又卷入战局,一剑一鞭,有张有弛,有攻有守,天衣无缝。刺客天生鲁莽冒出,却不是蠢钝无知,情形不利于己时也懂得避让退却,所以,他一个虚晃的攻势,趁二人各自持械应对时,身姿拔起,凌空遁去。只不过,出师不利心有不甘,大喊道:“宣隐澜,你这个娘娘腔,早晚老子会要了你的狗命!”
娘娘腔?宣隐澜美眸轻闪,忽然觉得这次遇刺有了一些别样的乐趣。
*
相府,书房。
一身白衣如雪、素冠束发的相府主人,落坐于案后。
案前,钭氏兄妹正肃而立。
钭溯道:“王上差属下兄妹来此之际,即口谕之:自即日起,汝等二人只听夫人差遣,任何人包括朕再也无权调用汝等二人。”
有此等事?她莞尔一笑:“据闻你们钭家乃世代效忠戎氏王族的,不好为我千里离乡背井罢。”
钭波摇头道:“钭家确是世代以效忠王族为天职,身为臣子,属下既然奉了王命追随夫人,就不会有离开夫人一日,除非夫人要了属下兄妹的性命。”
然而,她并不领情:“正确的说法是,除非你们的王上收回成命,对么?”
钭波:“王上当日已说得极为清楚,即日起,除了夫人,王上也无权再调用属下二人。”
宣隐澜:“你们王上的安全又如何呢?”
钭溯:“少了属下,王上身旁尚有属下的兄长善尽职责。
宣隐澜:“也就是说,你们跟定我了?”
钭溯:“是。”
宣隐澜:“无论去向哪里?”
钭溯:“是。”
宣隐澜:“哪怕本相会对付煊国?”
钭溯:“是……啊?”
宣隐澜樱唇掀出一抹笑弧:“放心,无论做什么,本相不会出卖煊国。只是你们若执意跟着我,意味着将与你们先前的荣耀作别,可明白?”
“属下的使命是护佑主子周全,天职所在,荣耀与否从来不在思虑范畴。另外……”钭波自背上包裹内取出一锦缎相包的物事,双手奉到主子面前,“这是王上给主人的。”
触手生温,绵韧鲜艳,竟是双丝甲。
“王上请主子将此物须臾不离左右。”
须臾不离么?她感觉着它的温度,樱唇泛笑:这个戎晅小朋友,也算是舍己为人了。的确,有他们和它陪行,应付目前的虎狼之境多了一层护恃。
“想跟在本相身边,你们还必须做到一点。”
钭氏兄妹屏息相待。
“你们的口中不可以再冒出‘夫人’两个字,或者,以它来敬呼本相的夫人也无不可。”
“是。”
宣隐澜郑重道:“你们如今踏得是淦国地面,若有一日本相将与煊国为敌,你们向外透露出任何一点讯息,也将担负叛国通敌之罪。而淦国的通敌之罪是诛杀九族,明白么?”
钭氏兄妹微震,仍低首:“属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