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处境说是虎狼之境,并不言过其实。
看朝堂上才氏一族的嚣张却被压制的恨意嘴脸,由不得宣隐澜不想,宣氏和才氏之间,因为才国舅被斩而结下的“梁子”是愈结愈大,是直逼“栋梁”之势了。
才如廉恨宣隐澜,此乃朝堂之间人共皆知却心照不宣的“秘密”。但是如今的情况,他也只能是恨在心里,面上却仍需敷衍客气,在在是因为了对方如日中天的显赫权势。
在王上携国相南巡却独身返京之初,才如廉曾窃喜是老天有眼,替他才家收了那充其量男宠一名的妖孽。而乍闻王上遇刺身伤,他更曾感谢上苍垂爱,从此后,朝堂之上又是才家天下,谁与争锋?
不成想,在这才家的权势威望极可能再攀高峰的当口,宣隐澜竟然毫发无损地回到了朝中。而其甫回朝堂,即享受到了王上无上的宠爱倚重,现今,他宣隐澜一人总揽了所有朝政大权,甚至包括用兵调度之权,此等无与伦与的权力巅峰,他才家何曾跻登过?凭什么要被一个以色事君的男宠悉数夺去?
所以,在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同时,连同赫运等朝中一干亲脉,才家一场暗中进行的“弑宣运动”即将开始。
御书房议事厅。
原本,自宣隐澜回朝,这御书房议事由其全权代理,淦王有多日不曾涉足了。但今日朝会的承天殿上,户部尚书才如廉以宣相当街遇刺之事作为话题,与一众拥趸侃侃而谈,表面上是担忧当朝宰相的安危,实则暗讽一国之相难以服众实非国之福祚,于是,淦王龙袖一挥,百官退下,六部随王上移驾御书房详议。
“宣相乃国之栋梁,民之倚望,如此多事之秋,宣相玉体之安危更是牵动天下的大事,老臣实在是为宣相担忧啊。”才如廉老眼饱含热泪,唱作俱佳。
吏部尚书郝运亦道:“堂堂国相,当街遇刺,且凶手至今未能缉拿在案,在百姓之间势必造成我大淦朝堂软弱可欺的不良舆论,于我大淦之国体有损,长此以往,堪虑堪忧矣。”
六部公卿,有人俯应,有人静默,有人则欲鸣不平之语,其中以良北王最为首当其冲:“几位大人之言未免失这偏颇。这当街遇刺着实骇人了些,但请问国丈大人,阁下不也曾被人当街烧过车马?我等为朝廷中人,处事虽力求公允,但有时未免不能周全,有些心存怨怼乃至胆大包天的宵小之辈自是在所难免。试问在座各位大人中,宣相在民间之威望声名,有谁能望其项背?”
才如廉面上青黑交错,忍了几忍,才不致与良北王撕破脸面。“当街烧车马”,说得是几年前才家轰动京都的一桩臭事。他那个如今已经往生的儿子污了家里老仆的女儿,又不愿纳妾负责,那老仆怀恨在心,竟在他下朝时车马行至青雀大街之际,将一桶桐油泼在车上,投了火折子欲将他活活烧死,好在车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把他扶了出来,否则这条老命必定要葬在那场大火中了。
勒瑀眼光只放在他那位唇噙浅笑、优雅自若的宣相身上,问道:“宣卿,可是查出了那个刺客的来历?”
查倒没有查出,准确的说,是猜出来的。那人晓得以黑纱蒙面,音嗓却不经过任何掩饰处理,而且冠给她的绰号如此独一无二,想不记住都难。要是换了别人,她或许还会存一线疑虑——对方可是有心心的乱人耳目混淆视听?但那位苛家五弟,她不认为他具有那份大智若愚的智慧。
“王上明鉴,微臣的确是有八分确定了那刺客的身份来历,因为这个确定,微臣想,我淦国的国库不日又将有进项。或者,臣该让他们吃个教训。”
“哦?”勒瑀凤眸轻闪,方唇泛笑,“朕相信宣卿有这个本事。”
周围的人看了,这君臣两人四目流转,无声胜有声,暧昧不言自明,任谁也无法忽略。想来,淦国两位最高的统治者之间,是很难保持清白的名声了。
*
畲国国都,鄢城,允天殿。
此刻,在这座充满了西国风情的王室大殿上,畲王正在展读淦国丞相再次递来的国书。待匆匆阅完,藜黑的面皮下隐见肌肉跳动,他目注立在殿下的来使,问:“朕的王弟义王苛劼当真在贵国么?”
来使摇首,恭声道:“禀畲王,使臣专司外使一职,对于职责外的事从来不作关注,使臣此来,只是为了向畲国陛下递送这封国书,至于国书上写了什么,使臣一无所知。”
连个小小的使臣也答得这般滴水不漏,着实可恨。畲王冷冷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宣相,朕为吾畲国昌王所付药资足够应付贵国数百重症患者几年的用量,朕不会再任他狮子大开口,勒索无度。”
使臣揖礼:“使臣定会将畲王陛下的话一字不差地详转我国相爷。”
苛勍的颌下肌肉抽动:这小小的使臣都如此油盐不进,难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也是那宣隐澜教化出来的?
他稳了稳心神,扬声道:“使臣不妨向淦王和你们的宣相转述朕下面的话,在朕想来,此事中间定然有所误会。朕的五弟义王苛劼虽生性粗鲁,但不是个不知进退得失的蠢夫,竟然敢行刺贵国丞相,着实匪夷所思。希望贵国详细调查,莫中了第三方的挑拨离间之计。”
“使臣记下了。”
苛勍挥手:“使臣先请回驿馆休息,朕三日后另有知会。”
“是,使臣告退。”
目注使臣倒行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后,畲王一掌击在宝座的龙柄上,怒咆道:“你们这些废物,为何义王自鄢城消失恁多时日,你们竟毫无发觉?还是你们早早便晓得了,却隐瞒不报?”
群臣大惶,列在首位的大臣“卟嗵”双膝点地:“王上,非臣等隐瞒不报,而是义王在京开国都前,自道是获王上允准前往视察西疆军务,臣等亲耳所闻,不敢不信。”
“够了!”两个“弟弟”,一个原本冷静多智,却因一个薄情男人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与智慧,做下了诸多不静不智之事;一个本就多事单纯,现在竟白痴妄想到当街刺杀一国之相而陷身囹圄。天下的王上和兄长,有如他做得这般寝不安食不下坐不宁的么?
“打即日起,二十日内,兵部自军中选拔十数优秀将才,责其苦练精兵。户部筹齐三百万白银军饷,逾期未达成者,斩!”
“臣等遵旨!”群臣呼应,各自心中已是愁云密布——
这是当真要与淦国开战了么?与煊国的战争才平息不过两载,如今又要与最强的淦国刀兵相向,几时才能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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郴王赫者,再访煊国。
四国之中,郴国疆域最小,国土中有三分之一的土地为繁茂森林,三分之一的土地为漠漠草原,想当然尔,林、牧业乃该国百姓主要的维生之道,而生来的蛮勇好战也在煊国厉家的世代打压之下难以真正舒展。所以,对于煊王这个女婿,郴王是寄予“厚望”的。
淦、畲两国开战在即,他将将这天大消息当见面礼送给了这位煊王女婿。
无论是淦国那等泱泱大国,还有畲国那等的坚韧分子,他都是不敢轻易试掳虎须的,但让贤于煊国总不为过,说不得三国真当混战起来,郴国也能借机发一笔奇财。
只不过,他愿望美好,别人不见得随其起舞。戎晅再次以美酒无限供应,每一次宴饮过后,郴王赫者的肥胖肉身又是全无知觉地被抬回贵宾驿馆安歇。
对于这等事实,郴国公主赫兰观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较前次更加气恼,向着煊王陛下极尽娇嗔。
煊王也只任佳人如此,一张俊脸淡漠无澜,眸光却愈来愈冷,以致郴国公主及时噤声,放弃了不依不饶的计量。
郴王赫者在第二日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仍是提议再去饱览煊国风光。作为父亲,不遗余力地为女儿制造专宠的机会,可谓用心良苦。
主随客便,煊王从善如流,驾马相陪。而那位赫兰公主自然会体谅父亲如此苦心,再娇羞提议与煊王共乘一骑。
戎晅黑眸静寂无波,悉数听之随之。但,那位至今仍为击败过懿翾夫人而沾沾自喜的画贵人,可就不是那么能够轻易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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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驾一趟出游归来,才进宫门,远远见得画贵人立身于天门之前候驾,一袭玫色薄氅裹住产后恢复苗条且更添丰腴的身姿,黛青蛾眉,艳丽朱唇,明艳不可方物。
“臣妾恭迎王上圣驾。”
戎晅颔首,对随行的明源道:“送郴妃娘娘回宫。”
明源当即弯腰探臂:“是,奴才恭请娘娘下马。”
赫兰一愣,娇嗔道:“王上……”
“下马。”身后男人郎心如铁。
“奴才恭请娘娘下马。”明源再道。
赫兰只得扶住明源高抬的胳臂,却在足尖着地的瞬间,眼角瞥见了画贵人唇角翘起一脉嘲讽的笑意,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冷冷道:“画贵人,你见了本宫,也该行个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