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晅!”蓝翾纤纤十指揪扯他臂上的衣襟,“阿晅!”
勒瑀生平头一遭体会何谓茫然失措,空茫的眼焦盯在她月白缎衫上泊泊不休的创口,何时,血也可以艳红得要人窒息?
“淼儿,淼儿,你一向聪明,这一回这么傻做什么?为什么为他挨这一刀,为什么啊……”戎晅痛心疾首。再看她颊肤灰白如雪,“不要怕,我此趟是带了御医出来的,没事的,一定没事!”与其是安慰她,不如说是安慰自己狂跳得几乎破皮而出的心脏,“淼儿,我带你回城里,很快!”
“你……你……要让我死么?”蓝翾额头的汗再湿冠帽,勉力硬压回了喉头涌上的甜腥。
“不,不,淼儿,不要给我开这样的玩笑,不……”他手压在她血流泛滥之处,那滚烫的液体令他腑肺痉挛。
“那还不……快点给我……服药……”疼得委实厉害,不然她会笑场,这自私的男人,当年自个受伤时那般冷静,“快啊!”
“药?”
她暗中叫苦:“没带么?伯……先生……的……”
“啊!”戎晅恨不能斩自己八段,一手揽她,一手摸进怀中,还是那个锦囊,虽旧了许多,却没有丝毫破损。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先一粒丸药先喂她吞下,又从锦囊里取出白瓷小瓶启开瓶塞,白色粉沫倾倒在胸上处,“淼儿,先止了血,你忍着,淼儿,你……”
蓝翾无力地摇头,面色、唇色惨白如纸:“阿晅……先不要动,我动不得……好痛……”痛啊,痛,想不到利器生生切入体肤的疼痛是如此地剧烈尖锐,且怕且痛,她也只是凡人一枚。
“淼儿……”她鲜红的血,她显明的痛楚,无疑是把噬心的钝刀,“淼儿,别怕,我现在轻轻抱你起来,只要回到城里就可以救你了,乖……”
蓝翾仰眸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小朋友,何时……也敢在姐姐面前充大了?”
“厉将军!”围伺在旁的众侍卫人发出一声欢呼。
马声嘶鸣中,厉鹞翻身下马,穿过众人,惊诧于眼前景象,冲口道:“王上,懿翾夫人?”
戎晅一张俊美的脸倏然间扭曲如魔,嘶吼道:“厉卿,给朕杀了他!杀了他们每一个人!杀!”
厉鹞一愣,侧目回望,他不识得勒瑀,却难以忽略对方周身异于常人的狂悖气势。
“公子!”勒瑀属下一拥而上,挥刃环围,将主子护防在中央,“公子,小心了!”
“不要……动手!”蓝翾抓住戎晅要抱她起身的手掌,“阿晅,应我……一件事,不要……动手,让我跟王上……说几句话可好?”
戎晅瞪着她,黑眸血丝曝现:“你当下要紧的是回城医治,还要说什么话?”
“答应我,只几句话……”她拼着气力将话说得完整,唇色更白,虚汗更盛,脸色也愈发灰败如纸。
戎晅无奈,容不得他沉思犹豫,再喂她吃了一粒药丸,仰首目光骤转狠戾:“勒瑀!”
听者八方不动,漠然如昔,只道:“宣,你是因为他才拒绝朕的么?那又何苦为朕挡这一下?你对朕究竟是怎样想的?”方才,他看到自己的宣相被别的男人抱拥在怀时,竟有瞬间的呆愕失措。所以才给了煊国侍卫挥刀相向的时机,但是,他的爱相竟为他以身试刃,为什么?他想知道,为什么?
蓝翾艰难地欲移螓首,戎晅纵有不甘,也只得抱她轻转了方向,使她得以面对要说几句话的人。
“王上,隐澜……”她急促喘了几口气,“王上……您须知道……宣隐澜从未出卖过淦国任何机密。您对隐澜的好,隐澜不是不领情,而是……您千里奔波……找寻隐澜下落……昔日您对隐澜的维护体顾……”
勒瑀峨眉刺重纳入袖,推开属下的卫挡,冷喝:“都不许跟着!”言间,他阔步走了过来。
厉鹞才要上前阻拦,蓝翾身子一挣,本以滞住的血势又流溢开来,惊得戎晅狂叫:“你做什么?你真想舍了我去么?”
“不要……拦他……”她手指无力地指向孤身行近的勒瑀。
“都让开!”戎晅咬牙叱道,再次取瓶敷药。
勒瑀半伏下身来,墨绿的凤眸望进她美目深处:“对朕,你只有君臣之谊,是么?”
此时此地,她能如何答他?蓝翾竭力维系住正在涣散的心神,道:“王上对隐澜有知遇之恩……有维护之义……若非情境不可改变……也许我们会……王上为……隐澜做的已经太多,隐澜……求王上此次回去,做任何……决定都要以国家利益为重……以百姓福祉为先……”好伟大,她是不是可以荣跻圣贤人物之列了?
“你真是了解朕,已经想到朕不会轻易放手了。”勒瑀抬手要去触碰她粘着一根发丝的颊,中途遭人阻挡。墨绿与阒黑,四道凌厉光芒交锋。
“隐澜还求您,善待苗苗……若您不讨厌她,纳了她也好,她一直恋慕王上……”以前,她绝对不赞成苗苗与众多女人分一杯雨露的,但此刻她的事迹败露,为了保住那位“前妻”的命,只有退而求其次。
“苗苗?你的宰相夫人?”勒瑀语气里不无讥讽。
“求您,请允诺隐澜,您会保她周全!求您!啊——”过于激动不稳的情绪牵动了另一波的疼痛,她纸般的面色更显骇人,几欲昏厥。
“淼儿!”戎晅的脸相不会比她好看。
“我应了!听到没有,朕应了,朕会保她!”勒瑀大喊,夹杂着一丝惧意,不错,继生平头一回尝到了茫然失措的滋味后,马上又体味到了生平第一次的恐惧。他竟不知道自己会如此害怕另一个人的死去。
“谢王上!”蓝翾绽出笑意。勒瑀虽性狠,却出口不二,允下的事必不会食言。
“朕也要问你,你和他。”盯住抱着她的男人,“相识是在朕之前么?”
“是。”
“若你我相识在他之前,你会爱上朕的,是不是?”
“也许……毕竟王上是那样容易让人爱上的男人……”纵是气虚如丝,她也觉到了托在背上的健臂一僵。
有这一句,足矣。勒瑀淡哂:“那么,宣,你可以为朕死,却无法爱朕,这是你给朕的答案么?”
“王……上……”她摇头。
“你朕也有过那么一丝动心的罢?”何时,他可以只求一丝?
“我和他……已经先遇上了,他在那里一日,便无法再使别人住入……”
那里?哪里?她的心里么?勒瑀笑,竟含着千种凄凉况味:“这个男人的运气太好,只是先遇上,朕便失去了机会。你竟连骗我一句也不肯。”
痛啊,痛得想骂娘!蓝翾忍住粗口,道:“在这个世界……王上是对隐澜最好的人……若有机会重来……隐澜对王上必不会……”那般避如蛇蝎。在这样的生死之间,她恍然记起,这个男人是这个世上所遇到的人中,始终在用全副力气在讨好自己的一个人。若有机会重来,她必然会以更加赤诚的心境待他。
“重来么?”勒瑀挑眉,将手递到她手边,“朕预订你的来生如何?来生,你可愿与我先相逢?你可愿与我牵生共渡一生?”
蓝翾微移指尖,与他手掌相触,道:“好……来生,我们先相逢……若届时王上心意未变……”突然,她十指掐进环在腰上的臂上,气息急促加剧,“不要动手,你们不要打了,答应我……”
她紧绷的毅力之弦丕地松懈,黑暗漫天袭来,侵吞了苦撑太久、终告不支的意识。
*
她走了。
勒瑀兀自在原处负手站立,风扰得衣衫猎猎,身躯岿然不动。他绿眸所注,是她离去的方向。半个时辰前,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气息奄奄地离开。若非她命在时夕,经不得拖延,他是否会轻易放手?
她何曾那般脆弱过?虽然纤细文弱,也只是相对于男人而言,一直以来,她都是自信且机敏的,灵猾得如一只狐,若不然,又怎能在一干奸滑成精的官场巨匠中间游走进退,呼风唤雨?她曾具有那等旺烈强盛的生命力与斗志,一次次从自己的势在必得中脱离掌控。
隔着袍袖,抚挲着曾刺进过她身体的那柄尖刀,那顶端,还存有她的血渍。
“王上,该走了。”贴身侍卫浅声提醒:身处异国地界,寥寥十余人,实在不能不忧心随时会发生的险状。
是啊,该走了。
“勒公子,这马……”潜龙庄的两名家丁各牵数匹高头大马等待多时。
“这马,勒某借了,回去给贵庄主说一声,勒某不再打扰,从此地回程了。至于我那位常管家,他认得路,身上资费不少,请贵庄主不必为他多费心思。”
是啊,回程,他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厘清胸臆里充塞的乱绪,下一步,要怎么做?
宣,你要早日平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