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晅又羞又恼:“在你心中,我是荒淫无耻到令人发指得么?”
“啊,纯属口误,请勿对号入座。”他的怒气于她毫无影响,“请书接上回。那时苛劬可晓得你是谁?她不怕你口风不紧泄了她的底么?”
戎晅气咻咻地冷哼了声,绷了足有半刻之久,才道:“她那时走得匆忙仓促,尚未晓得,但若是在事后对伯昊先生有暗访的话,也不难猜出。不过有先生的亲口应诺,她应该不会担心身份公诸于世。而事实上,伯昊先生将其身世告知我的真正目的,也是望我可体谅她的苦衷,严禁当日随行人员泄出口风。”
的确,若戎晅不晓得那秘密的重要性,纵算是伯昊亲口请求,他顶多也只会对下属训戒一番,很难有多大的动力采取强制约束。
“不过,你还是泄密了。”她笑得恶劣,“现在,多了我这个知情者。”
戎晅不以为意,“我当日答应了先生严禁随行人等妄加传测,可没说自己有替她守密的义务!这是她绑架淼儿的报应,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很值得同情呢,那么一个绝色大美人,比你的画贵人还要来得冶丽娇媚。”如此一来,就能理解对方的扭曲来自何处了。有过那样童年经历的,不扭曲不黑暗才算不正常罢?“看见她,你才明白什么叫做国色天香……”等、等、等一下!
“她若真碍了淼儿的眼,送她走便是。”
没时间理会这个迫不及待佐实“花容未老恩先断”的薄幸男人,脑子里有什么电光石火地一闪而过,她需要将它给捉住。啊……哦!
“勒瑀!”她脱口而出,大脑里的某些特异串接:幽怨,悲苦,惊怒,怨怼,失望……可不是一个女人面对爱人移情时才有的情绪么?苛劬爱勒瑀?!那勒瑀呢?或者说,勒瑀是否知悉她乃女儿身?细节,细节……勒瑀看苛美女的眼神,是——
漠然,而正是这全无波动的漠然,才是他对生了厌倦的女人惯有的式样,如此说来,苛劬出使淦国之际,虽没有讨回城池还送去了侄儿,但毕竟说得勒瑀止了干戈,若没有一定的代价,勒瑀那一线让步也断是难为的……会吗?好劲爆的八卦!
“淼儿!你在想他?在我怀里,你竟然想他?”
一串咆吼惊回了虚游化外的神思,想他?他?他是谁?蓝翾睫毛飞眨,“天,先生,你这一次吃醋的样子可不够可爱。”
戎晅怒色未霁:“不准你想他,你为他挨那一刀还不够么?”
“所以呢?”
“所以,你已不欠他!而且……”他脸色不善。
“而且如何?”
“而且,他订了你的来生,而你,也允了他。”
蓝翾失声笑道:“纵算来生真的存在,但每人只活在今生,拥有这一世的记忆,今生已经有许多事无法掌握、注定错过了,何谈子虚乌有的来生?你这醋,吃得也远了些。”
“他很容易让人爱上吗?淼儿如果第一个遇到的是他,会爱上他的么?”
嗤,男人。蓝翾摇头。
戎晅:“淼儿,回答我,如果先遇的是他,你会不会爱上他?会么?会么?”
蓝翾:“会。”
戎晅:“淼儿!”
蓝翾:“这不是你要的答案么。”
戎晅:“不是!”
蓝翾:“抱歉,我没办法骗你说不会,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晓得到底会不会。”
他生气了,又气又妒。半晌,闷唇不语。
她乐得清静,吹风赏莲,好生惬意。
“淼儿……”他终是耐不过她。
“什么?”她也不小气。
“你可有意……”
“什么?”
“问鼎后位。”
她掀眉以对,他的表情则如同说了一句“今天天气还不错”般闲适。
她撇唇微哂:“无意。”
“为何?”
“第一,我没有你那位甄后贤惠能干,管理你的后宫佳丽的同时,还负责为你遴选送到榻上的美人。”
戎晅紧握怀中人的纤纤细腰,湛眸牢牢困住了她,涩声道:“淼儿,我……你要相信阿晅,他再也不会……”
“第二,没兴趣。”时至今日,她已烦了在同样的问题上打转。且她一旦成行,一切种种都将与她无关,何必让两人的眼下过得不愉快?
“总之,你不想要就是了!”他噘嘴,又一回闷声不语。
她好笑,瞥他一眼孩子气十足的俊脸:“小朋友,你说得是后位哦,是天下很多女人的终极梦想。别把它说得像菜市口贩菜那般便宜。噢,我倒忘了,于你来讲,在菜市口贩菜也许比你换个王后的确要难得多。”
戎晅既委屈又憋闷:“我是认真的。”
蓝翾挑眉:“我也是认真的。”
“后位于淼儿是不屑一顾的么?”
“唔?”她食指敲着下巴,沉吟道:“也不能这么说。总之,不感兴趣就是了。再者说了,‘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出了事推到女人身上,是皇家的传统美德,我无意做红颜误国故事中的‘祸水’角色,又不想做‘寂寞宫廷春欲晚’式的哀怨人物,你还是继续树立你那位德才兼备的王后的光辉形象罢,我敬谢不敏。”
唉。遇见她,他是不是注定心折心气?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磨人的女子?
*
轴轮滚滚,辗轧着辗转心头的飞思乱绪。
依然一年前的那条路,曾同车赴京的灵巧伶儿留在了良城蓝府,换成了将为人母的翎儿——三日前,在良城最大医馆的主治大夫的诊断下,证实翎儿怀有三月身孕,好险,没有因为那一场乌龙事件影响到母体和胎儿的健康。那个为追妻不惜破天荒请了大假的准爹地,难得有表情的冷脸上在得知将为人父的那一刻,竟也有了错愕的惊喜颜色。还好,姊妹两人中,总有一人要过得幸福。
“姐姐,你甘心么?就这样随他回京,很多问题依然存在,不是吗?”蓝翎靠着柔软的靠枕,脸蛋上滋养着准妈妈的红润,但仍不忘了为姐姐劳心操持。
蓝翾收回一直放在车窗外风景的视线,和妹子杏眸相对,笑道:“翎儿,直到现在,我仍不敢相信那个顽劣俏皮的野丫头,竟然要做妈妈了。”
蓝翎手下意识地落在小腹上,红嫩的唇角掀起母性十足地甜甜笑靥。忽尔心思一转,气恼地:“姐姐你赖皮,转移话题。”
蓝翾狡黠地眨眨密长的睫毛,挪身和她偎在一块,手也放在她小腹上轻柔地抚动,口中道:“我离开,是准备永远消失的,可是,他却执意逼我做个绝断。”
绝断?蓝翎听得心惊:“姐姐,你……”
“放心,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要翎儿知道。”
蓝翎放下心来,又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凭心回答。”恏针音量放得极低,在她耳边道,“若他肯为了你废了现在的王后,立姐姐为后,你会怎样?”
蓝翾一愣,讶然凝着翎儿黑白分明的大眼,问:“你这一问是纯粹的好奇?或是,你认为令姐有入主中宫的野心?”
蓝翎嫣然一笑,“知姊莫若妹,姐姐虽强悍,却没有野心,否则以姐姐的智慧,取甄媛以代之绝非难事。”
“后位于我,如果说内心曾有任何介意的话,那就是在听见‘王后’两个字时,想到过‘帝妻’。但帝妻还不是同样要面对丈夫的满园春色,又要端出虚怀若谷的容人之量,维持住一国之母的仪态风范,该说是最高贵的悲哀呢,还是最悲哀的高贵呢。”
蓝翎不解:“可是成为王后,意味着你是这片江山的女主人,你可以协助戎晅处理政事。这对姐姐来讲,不是驾轻就熟的么?”
蓝翾断然摇头:“你错了,翎儿,成为宣隐澜,处理朝政、运筹帏幄,甚至排除异己、党同伐异,是宣隐澜必备的维生之道。而于我来讲,那是一份工作,只为养生活命。但嫁给戎晅,是我情感所属,在感情的世界里掺进了心机算计,是我所不愿也不屑的。”
心高气傲的姐姐啊。蓝翎抱住她,抬手轻抚她胸口,在轻薄的丝缎下,可清楚地触到那道愈合后的疤痕,心疼地吁息:“谁能想到,我们姐妹来到这儿,一个是在身子的前后各留个纪念。一个在肚子里揣了一个小生命。有时候,真不知道命运之神是厚待我们还是戏弄我们?”
“是啊。”蓝翾闭目养神,“而且,我们是寄居在别人躯体里,还是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躯体。不知道我们原来的那副躯体是在时光隧道里磨损殆尽,还是留在寰亭里做了死人?而我们目前这具借用多年的躯壳原先的灵魂,又在哪里呢?奇怪得是,同是时空穿梭,戎晅却可以原装来回,太不公平。”
“我想爸爸、妈妈了,好想。”蓝翎小小声。
“我也想。”蓝翾道。
车厢内静了下来,两人相偎,听车轮轴转的声响充斥在安谧的空间,一如时光的滚滚向前。人生太无常,生命多玄奇,个人太渺小,能做的,惟有把握当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