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啊?”
高马大马的男人念念有词原地转圈已过去了半个时辰,地上踩出坑来不说,满头满脸的汗水,更是彰显出这位团团乱转者的心绪不宁。
厉鹞望着这位前任上司,深有戚焉。当初妻子分娩时,他的情状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没有想到,已经多子多女如今怕是连孙子都已经有了上司也如此状。
他家上司念经般的碎碎念仍在继续,各种控制不能:“好了没有啊,怎么那么久呢?女人生产都要那么久的么?为什么还听不到哭出传出来呢?为什么啊??”
戎晅认为自己此刻正在承受着此生最不可忍受的煎熬,百爪挠心都不足形容于万一——
淼儿今晨拂晓卯时已经出现阵痛,此刻已是时至正午,蓝翎、苗苗一干女子也在里面忙了大半日,除了时不时听到女人们的呼叫声与尖叫声,至今仍然门窗紧闭,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那些女人们到底在做什么?有没有认真地帮他家老婆生孩子?
“淼儿!淼儿!”戎晅终耐不住,上前轻拍门环,“你现在如何了?回我一声,你如何了?不然我去这镇上请稳婆过来,你等着!”
他才转过来,厉鹞上前道:“公子,交由厉某罢,您还是守在门边,有什么事更便于踏进室内。”
“但那个稳婆是我之前便定下的,以备不时之需,是个难缠的人,你去了,她未必买你的账。”
前王上的这番话真是平易近人入乡随俗呢。厉鹞摇头道:“她如果因为认生不肯出门,厉某将其扛来就是,请将地址告诉厉某……”
“你们都不用去了。”两个男人尚未达成协议,身后“吱呀”门响,有人道。
“翎儿,小心。”厉鹞上前扶着二度大腹便便的妻子迈出门槛,“你也是有六月身孕的人了,在里面忙了半日,身体无碍罢?”
戎晅持疑的地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在说什么?何谓‘你们都不用去了’?”
“她的意思是说,你们的确不用去了,因为——”苗苗清凉的音嗓自门后冒出,然后徐悠悠现身,“因为我怀里的这个她。”
两个男人自她现身的一刻,视线即胶凝在她身上,不,她怀里的“她”上。
“这是……”厉鹞眼神询向妻子。
后者咧了咧嘴,不置可否。
“这是什么?”戎晅问,脚步停在原地未动,
“那是你所一直企盼的。”蓝翎期待他的反应,“你倒是上前看看啊。“
“这是什么?”
苗苗柳眉一扬,不耐地道:“上前来看个分明不就万事大吉了么?”这男人,快些配合一下她的好奇心不成么?
戎晅迟疑疑迈出一步,再迈出两步,三步……当一张裹在粉红缎袍内呶着小嘴、耸着小鼻酣睡的小脸被苗苗递抱到他眼下时,他仍不想相信,淼儿竟连这非常时刻也要耍他一回——
方才,那些女人们有一阵出奇尖厉的高呼,一定是为了掩盖这个小东西的啼哭声罢?
“淼儿,你要给我一个交待!”他咆吼一声,冲进了内室。
“呜哇~~呜哇~~”
“……”这……这是什么?
“呜哇~~呜哇~~”
“……”戎晅奋不顾身的脚步,被一个娇嫩鲜活的哭声给硬生生扯住,然后旋风般地回到原来观望的原地。
“呜哇~~呜哇~~”襁裕内的小嫩宝张口娇啼不止。
“她……”看着那张皱成一团的小小脸儿,戎晅的心也皱成一团,手足无措地问,“她哭什么?她哭什么呢?啊?”
蓝翎、苗苗不胜懊恼。
这个娃儿在方才该哭的时候敷衍了事,却换在此刻哭得如此畅快,当真疼她母亲疼得紧,以致她们错过一场好戏。
“翎儿,苗苗。把孩子抱来给我,她哭什么?”蓝翾在里内焦急道。
蓝翎再向老天送白眼:小孩子生下来时,没有大哭她不紧张,反倒在孩子哭时着慌,这位新科母亲也是够了。
“对,对,对,抱给淼儿,她哭什么?快哄一哄,让她不能再哭了……”戎晅急不可待道:再哭下去,他的心便要碎成一地,如此小小人的威力当真无远弗届,抵得过十万铁骑。
这一对笨蛋爹娘!苗苗不甘心地踅回内堂,将怀里馨软的小小生命送回她母亲的怀抱,
怪了,小小生命一沾到那双臂弯,竟当即不哭了,只睁着一双大在的黑亮眸儿,挂着两行委屈的泪珠,向她的母亲无声地倾诉着初来人世便遭遇到的委屈:离开妈妈,好冷喔。
而新科母亲以指温柔地拭去娇嫩人儿的泪珠:“一定是因为那个人的声音太吵,吵醒了时儿,对么?时儿很气那个人吧?不要理那人就好……不要生气喔,妈妈会给时儿讨个公道的,好不好?”
“淼儿……”跟进来的“那个人”满脸惶恐,局促难安,“她……当真是因为我太大声吓着了么?她生气了么?她在怪我么?你和她好生说一说,我不是有意……”
老天爷,这两个人是有多想放闪?做爹娘很了不起么?她这位小仙女肚子里已经有二胎了好么?蓝翎好生郁闷,如果没有一枚大肚子防碍着,真想晕倒给大家伙惊悸一下。
苗苗则想问老天爷:这一对爹娘到底是什么构成的?
*
“淼儿,你还没有告诉我,她在说什么?她在怪我么?她可是生气了?……宝贝,你在怪爹爹么?爹爹方才不是在骂你,爹爹只是……”
戎晅这厢解释着自己的情非得已,他家大牌的小公主一双圆眸一迳盯着母亲,辨认着这个世界给予的第一份温柔。忽然间,她小嘴“呜啊”发声,亟欲表达爱情。
蓝翾眨了眨眸:“时儿,母亲一直很期待你的出生,你可知道?”
“啊~~呐~~呜~~呵~~”
“你是上苍赐给妈妈的天使,如果妈妈走这一圈是为了遇见你,一切便都值了,你可知道?”
“呜~~卟~~呼~~”
“你也很高兴你是妈妈的孩子吧?因为你的出生让妈妈对这个世界充满感激,你是很欣慰的吧?”
“啊~~嗬~~吖~~”
戎晅心急如焚,见缝插针地加入进这场母女对话:“淼儿,她到底在说什么?宝贝可是在怪我?你告诉我嘛,宝贝有没有生我的气?要不然她为何连看我一眼都没有?”
蓝翾此刻全心只有自家女儿的粉嫩脸蛋,自然不作理会。
小朋友却热衷于交流:“呀~~咿~~~~”
“淼儿,让我和女儿说话!”戎晅探出一颗头在女儿上方,“宝贝,爹爹方才是昏了头,一时没有控住音量,你莫怪爹爹好么?”
“卟~~卟~~”小朋友却不给面子。
“宝贝,爹爹错了……呜……”
上帝,佛祖,耶酥,安拉,拯救众生的神啊,这对生完孩子就失去了常识的男女是怎样?蓝翎实在是不忍直视,掩面跑了出去:一孕傻三年的魔咒,原来连女神姐姐也不能幸免,再呆下去,本小仙女绝对会原地爆炸。
忍受到极致的苗苗随后也快步退了场:傻瓜会传染,前任丞相大人有毒。
*
“时儿,对妈妈笑一个好不好?”
“啊哦……”
“淼儿,宝贝还小,哪里会笑?时儿,叫一声‘爹爹’来听。”
“卟卟~~”
如此白痴的对话,成了这座水园的日常。
如此日常,每日不知疲倦地上演,渐渐地,其他人开始有了免疫力,尽管听后仍然无力感十足,但勉强可以接受这对男女的全新设定。
转眼间,已是时儿小朋友降临人世的第三个月。
“淼儿……”
“嘘——”俯在床边,长发轻绾、淡蓝裙衫的蓝翾回头示意。
戎晅当即压声:“时儿睡了?”
蓝翾点了点头,很快回过身去,眼里只剩下了床上襁褓内唯一的珍奇。
戎晅行近,自后面拥住她,不禁称奇:“淼儿,你的腰身怎恢复得这般快?才三个月而已呢。”
蓝翾颦眉:“放开,我要抱时儿。”
“你又抱时儿?”戎晅抗议,“你为何从不想抱时儿的爹?他是把时儿带给你的人呢。”
蓝翾懒洋洋道:“时儿是老天赐给我的。”
戎晅听了这三个月来听到过不下数百次的话,又开始嫉妒起“老天”了:“先时淼儿不还说和上苍没有关系的么?若没有我,老天如何赐时儿给你?淼儿,你不公平。”
蓝翾冷哼了声,摸着女儿嫩滑的小脸蛋:“在看到时儿之前,我一直想要知道我的误闯时空到底是为了什么?做你的妃子?还是做勒瑀的宰相?看到时儿时,我才愿意相信,冥冥之中一定有只手在操控一切。”
戎晅有不祥的预感:淼儿又要伤他的心了。
“我现下明白,我的闯入原来是为了做时儿的母亲。她如此美好,如此娇嫩,如此不可思议,完全代表了我性格中最纯善的一面,有了她,我便明白,无论我将来会做什么,去向哪里,有时儿的地方,便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