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珏笑色温暖,目内春意融融:“如果隐澜做不了米虫,也可以做最快乐的人罢。放开一切,快乐的生活,那是我最乐见的。”
“隐澜会努力。”她揖礼为是。做最快乐的人么?好罢,既然她最纯良的朋友有如此美好的冀望,她会努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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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自相府后门潜入的戎晅,脱口问。他问得不是身旁的钭溯,而是他心中的自己。他说什么也不会承认,他在第一眼望见亭内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影时,竟有“俪影双双”四个字冒出脑际。
“公子……”钭波恐他醋火漫延之下冲上前暴露出自己身份,赶紧跟了过去。虽说以王上的修为,不应会犯这等低级错误,但向来情关最难堪破,任何意外都会发生。
戎晅疾步转过一株高大芭蕉,看清了那道站在淼儿身边的形影,虽然近似,但不是勒瑀,是勒珏……没事了,只要不是勒瑀就好。
他唇角噙笑,闪身投入相府的层层荫蔽,纳凉去也。
咦?为了看这场好戏,特地爬了三层登上自家后院书楼的苗苗好生不解:发生了什么事?这醋吃到半路,怎么就给换成糖了?
她自然不知戎晅的心思。
因为,戎晅很明白,这世上有再多人喜欢淼儿,她也只对两人有回应:一是他,二则是勒瑀。淼儿为勒瑀做的,已超过君臣太多,或许不是男女之情,却比男女之情更加牢不可破。所以,今时今日,他的醋火不会随意喷发,只有勒瑀,才是他最在意的。
然后,前煊王陛下的这份从容很快就得到了试炼,因为,那个“二”很快就上门了。
良南王辞行,宣隐澜亲自送出城外,回到丞相府第,才一踏进大门,就见一层层侍卫林立,站在门前迎接的苗苗笑容诡异,迅即明白了——
“王上?”她走进书房,看着坐在正座上的那位,“您怎么出宫来了?您的身体……”
勒瑀正兴致盎然地翻看着自家宣相陈列于案头的墨宝,闻言很是不喜,硬声道:“宣是把朕当成纸糊的不成?”
“王上当然不是纸糊的。”她颦眉,“可您也不是铁打的!”
勒瑀失笑:“生气了呢,宣相大人。”
宣隐澜拍额,缓声道:“微臣方才看了,此行居然没有御医跟随,王上是想怎样?”
“朕已经服了苛劬送来的药。”
“诶?”她一怔,上前一步,仔细观察对方面色,“王上服后有何感觉?”
勒瑀冁然:“没有感觉。”
“没有么?”宣隐澜满心失望。
“宣不必如此。”勒瑀浑未经意,“朕中毒已久,想根解不会那般容易,这个道理你也曾告诉过朕的罢?”
“话虽如此,微臣还是想有奇迹发生,毕竟,王上已经被折磨了那么久。”她闷闷道。
勒瑀眸内含笑,道:“你这句话,比任何解药都有效。”
臭男人,又在调戏本相。宣隐澜翻个白眼:“当真如此的话,微臣一天说上百句,王上您立刻恢复到十年前如何?要不要从现在计时开始?”
“哈哈哈……”勒瑀拍案大笑:眼前这个肆无忌惮地暴露着真性情的宣,十年前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见不到,这十年,真真是值了。
嗯,看情形,解药还是有效的,至少气息稳定了许多。宣隐澜心臆稍宽,问:“王上出宫过来,只是想告诉臣您服了解药么?”
勒瑀叹了口气:“如果是,宣会认为朕太无聊了么?”
宣隐澜不答反问:“您不是因为微臣的府里最近来过什么客人?”
勒瑀再笑:“果然瞒不过朕的宣卿呢。”
宣隐澜容色正肃:“在淦国,在王上面前,臣永远是宣隐澜,无论谁,臣都不会允许他损害到淦国与王上的利益。”
勒瑀颔首,绿色的瞳光熠熠如星:“朕相信宣,胜过相信自己。”
“所以……”
“所以……”勒瑀霍地立起,一身怒气陡现,“那个混帐勒珏何德何能?不但要做朕丞相府的座上宾,还要朕的丞相十里相送,他哪里就长了恁大一张脸了?”
呃,是勒珏么?她明眸一转,弱声道:“微臣斗胆说一句实话,良南王那张脸,与王上还是蛮像的。”
“朕没听到!”勒瑀挥手不认,“他来拜见朕,朕只说一声不见,他在外面磕了一个头就走了,他是做了什么伟大的事情不成?给朕摆这个臭架子!”
这一对兄弟……真是够了!宣隐澜推算着他们的岁数,在王室这个特殊的早熟且作风极为“不正派”的群体里,做爷爷都有可能了罢?
“王上,您说‘不见‘,难道是希望良南王执意要见的么?在外面跪上几个时辰,等待着您龙心大悦的时刻?”她问。
勒瑀面上挂上一丝窘色,道:“朕……朕又没有这么说。”
敢情王上还有傲娇属性?宣隐澜赔笑了一声:“良南王此行是为送太妃入陵,进宫拜见王上乃属君臣礼仪,并非请罪,您说了不见,他叩首辞行,在臣子礼仪上无可挑剔。”
“哼。”勒瑀绝不认同。
宣隐澜挑眉:“还是说,王上希望臣派人去将良南王揪回来暴打一顿,给您出气?”
勒瑀精神大振:“可以么?”
“不可以。”她板脸,“王上您是一国之君,不是江湖老大。微臣是一国之相,不是江湖打手。王上您应该明白个中的区别罢?”她怀疑他不明白。
勒瑀顿了一顿:“在宣卿到来之前,对朕来说,几乎没有区别。”
她一怔。
勒瑀坐回丞相大人的宝座内,悠悠然道:“当年,肇相来向朕辞官,向朕竭力推荐你成为他的继任者。对那个时候的朕来说,肇相是惟一能够与朕说两句知心话的。他说,这个国家若还想拥有未来,就必须有一个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人出现,而宣卿就是那个人。肇相说,无论是朕,还是他,都是不择手段爬到了自己最高的位置,也喜欢不择手段地处理所有事情,但宣卿不是。肇相认为你是他见过的最为清醒自律且心性坚定的少年,既不会纯真的认为这个世界全然美好,也不会因此就对这个世界心生厌弃,你黑白分明,信奉规则,一定可以重建大淦近乎崩塌的律法。彼时,朕对肇相的话将信将疑,但对他口中的你很感兴趣,故而,一步步将你提拔到相位,也一步步理解了肇相的话外之音。”
肇相已于两年前离世。作为弟子,宣隐澜对这位恩师极为怀念,如今得闻自己从未听到过的恩师往事,置身于窗前竹椅内,听得分外专注。
“肇相将朕扶上王位,但朕上位后的所作所为,显然完全不在那位老相国能够接受的范畴内。但他已经老了,无力改变朕,也无力改变这个国家。宣卿让他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以及与他完全不同的特质,你遇事会先思虑解决之道,而不是通过特权解决一切。肇相是想通过你,来改变朕。而事实是,你的确改变了朕,改变了大淦,或者,是改变大淦的国运。”
宣隐澜稍有怔忡。即使她被带进这个世界,但逝去的人,逝去的事,还是改变了“苗苗”的人生轨迹。如果没有肇相,她即使科考得中,仕途也必定坎坷,然后辞官不做,回乡做一个教书先生,乡野间终其一生。
“微臣与王上、肇相完全不同的地方,在于臣来自一个普通健全的家庭,自幼,微臣与微臣的父母家人需要依恃世道的清明、律法的严正方能活得下去,而不像王上、肇相,出自王族与世家,自幼便习惯凌驾于律法之上。但,微臣近些年开始担心,微臣会不会已经开始丢弃本心,迷失自我。”
勒瑀浅哂:“无须担心,只冲在你对才矜手下留情这一点,宣仍然是宣,从未改变。”
“是么?”宣隐澜莞尔,“多谢王上肯与臣分享这段往事。”
“如果不是话赶话,朕未必就想得起这些事。肇相虽然是个老顽固,但将宣送到朕身边,算是他此生功德圆满,朕改日亲自到他墓前看上一看罢。”
因为新一辈人中人才凋零,肇氏近来有没落之势,经常遭受其他世族的打压排挤,因为宣隐澜的几次过问,方为肇家保住了一些赖以维生的田产。若王上亲自往肇氏祖坟祭奠,无疑是对肇氏的莫大恩宠……这是她离开前最大的一桩心事,王上竟也给开释了。
她起身跪地:“微臣替肇相谢过王上。”
勒瑀倾身,双手将她扶起,绿眸内柔光如绸,沉声道:“如果你是个男儿,朕会令你一生都为大淦效力,但,你是女子,趁着红颜未老,该去体验另样人生。上一次宣进宫时,朕曾说你想做什么事就去做,这一次,朕仍然是同样的话。”
宣隐澜美眸泛出泪光,几近哽咽:“微臣遵旨。”
“宣~”勒瑀将眼前人揽进怀内,方唇在她额头匆匆一吻,“别了,朕的宣相,我的宣卿。”
而后,他大步匆匆,走出门去。
“王上起驾——”
别了,勒瑀。她心内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