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隐澜不由得仔细回想,经历这么多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地,应该冷却的已经冷却,有些话今日说出,或许更加中肯。
“是因为失去么?对于失去过的人或事,阿晅都是如此想念的呢。你的母亲,你的萋萋姐姐,如今,又加了一个我。等到某一日,你遇到了自己真正所爱之人,你会谈起你曾失去的,也许,那能教会你珍惜当下。”而不是如同那些屡演不疲的戏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淼儿!”他再抓住她纤若无骨的素手,以掌心熨烫着她的清冷,“我知道,我过往的作为令你失望,但你不能就一口断定我不是真正爱你。淼儿说得对,我是曾一度认为拥有无数女人是我与生俱来的权益,这也是我在未入宫廷之时已形成在脑的认知。初遇你时,我惊撼于真爱激发的甜美,却并不以为自己该为这甜美付以同等的对待。所以,你狠狠地惩罚了我。你第一回的离开令我心伤欲绝,第二遭的绝别却使我心神俱灭,你颠覆了我原有的认知,淼儿,如果这不是真爱,要怎样才算?”
要怎样才算?古往今来,异域彼界,这是个最无解的难题罢。一个男人可以为你而死却不会为你远离花丛时,你可说得清楚,他是否真的爱你?一个女人可以为一个男人挡剑顶刀却不肯屈就与另外的女子共侍一夫时,她是否真的爱他?而当女子受尽万般委屈时只求与男人长相厮守时,又是否真爱无疑?
“阿晅,很晚了,回房去罢。”无解啊,既然人类实践了那么多个世界都是无解,她又如何答得出来?
戎晅已知,如今自己如何说不重要,如何做才是要紧。所以,眼下不如落实到行动。
“淼儿,我有惊喜给你。”然后,他出去,另一人进来。
宣隐澜本是静观其变,看到进来的人时却当真是又惊又喜:“翎儿?”
“可不是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仙女妹妹翎儿我么?”蓝翎张开双臂,“女神姐姐,给个拥抱?”
“翎儿!”她自案后跳出来,大力抱住了这做了母亲仍然娇小的小女人,“你怎么会来?你如何来的?”
蓝翎对给其冷静优雅的姊姊造成的反应很有满足感,摇头晃脑道:“世上有种东西叫做特权,你妹妹我到这里就是特权的结果。”
她实在不想惯这小妮子得意忘形,伸出掐住其滑腻的脸颊轻轻扭转:“这样呢?我也是在行使你姐姐我的特权,是不是?”
蓝翎好生委屈:“哇啊,放手啦,臭姐姐,才亲热两下下就故态复萌,枉我在见你之前还曾经有过各种烦恼,面对远道而来的小仙女,丞相你的诚意在哪里?”
她森森然一笑:“我最大的诚意是把你按在床上打屁股三百下,如何,想试炼一番吗?”
“女神饶命……”
戎晅立于窗外,聆着窗内姐妹俩的喁喁谈笑,又羡又妒。淼儿的笑,慧黠灵动,冰艳如莲。而成为宣隐澜后,再也没对他展露过那笑靥。宣隐澜的笑,且轻且浅,不经眼底,拒人于千里却将周围人、事尽收眼底。这样的笑,他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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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此来是扮男装藏在随从队伍中,夜里如何休息呢?”宣隐澜听过原委,作为女扮男装的行家里手,首先想到的是各种不便。
“放心啦,那个煊王闷葫芦照顾我得紧。”蓝翎好生得意,“我有自己的一家小房,还有人在旁侍奉。我可是他最爱的人的妹妹,不会怠慢我的。”
最爱的人?她拍了翎儿脑门一记:“你最爱的人呢?对你可好?”
蓝翎目露甜意:“好得不得了。他现在戍守豳州城,不能常陪我,但是每隔两三月,总有礼物从大北方捎过来,那个厉木头啊,有时也是蛮可爱的呢。”
她眸光斜睨:“很幸福?”
蓝翎点头:“当然,幸福得不得了,快乐得不得了。”
宣隐澜满意:“很好,我们两个人中,总有一人是幸福的。”
“姐姐……”蓝翎一怔,“姐姐,你和阿晅……”
“你的空儿长得像谁?”宣隐澜不给她做小媒婆的机会,“在信中你只谈他是内外兼修宇宙第一小鲜肉,却没说过这一点。我一直在好奇呢。”
提到儿子,蓝翎永远有着发挥不完的热情:“还用说么?既然是宇宙级别的,长得当然像他宇宙级别的小仙女老娘,也就是戏精本精,嗤嗤嗤……”
“那么,请转告小空帅哥,他从未谋面的姨妈很想念他。”
“嘻,当然,我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过他,我会要他接收到脑子里,融化到血液里,奉行的信仰里!”
翎儿,纵然为人妻,为人母,仍可以活得率直无拘,是因为有厉鹞的爱与宠罢。穿越时空,翎儿为的是与厉鹞相遇。她呢,曾一度以为是因为戎晅的存在,现在想来,也许戎晅只是一道阶梯,此她到达这个世界的一粒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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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国峰会第五日。
淦国宰相宣隐澜与畲国昌王苛劬,无疑形成了顶级对抗。双方就昨日未竟的两国边防驻军多寡事宜,再度展开交锋,激烈有之,沉缓有之,犀利有之,迂回有之,自辰时至午时再至申时,两人盘在原处不动不食不饮,只管唇枪舌战,各抒所见,各守底线,相持难下。
“各退五十里?那留在中间百里方圆算什么?给不法匪徒提供方便的么?”宣隐澜道。
“百里方圆能给不法匪徒提供多少方便?此举也不过是为了彰示彼此和交的诚意。若仅此一项做不到,你我双方还奢谈签订什么和平共处百年条约?”苛劬道。
宣隐澜:“百年和平条约的诚意又岂是让出五十里能彰示的?双方的和谈贵在彼此是否对和平有真心强烈的渴望。否则哪怕让出百里,还不是废纸一张?”
苛劬:“如果无法就此达成一致,本王想不出坐在此处浪费时间有何意义?”
宣隐澜:“如果昌王门认为除此之处你我双方便不能达成一致,本相实在要怀疑贵国的和平外交诚意……”
终于,正酉时分,两位美少年政客似是各退了一步,达成共识,走出了那间专为各国交涉谈判备下的密室。
候在门外的良北王松一口气:若再耗持下去,这位少年宰相弱不禁风的身子熬个不住,他如何向淦王交待?
畲王也刚刚与煊王完成了一桩交涉,上前来与苛劬稍作交流,不由对这位在传闻中以色事主的淦国少相青眼相看:且不管其人与淦王间实质究竟如何,其所秉赋的才华机谋无可否认,既如此,便值得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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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一派和乐,谁知是不是虚假繁荣?明朝回国,又将面临怎样的风云诡谲?
兴许,几位独霸一方的君主也有感于此,在临别前的最后夜,竟各自默许了宣隐澜通宵对酒当歌的提议。
宣隐澜和苛劬这对亦友亦敌的男装丽人,双双远离歌舞人群,围坐一丛篝火旁,各是醉眼迷离,却犹自执壶为彼此斟酒续杯,互劝琼浆。
苛劬:“宣相,苛某有一问不吐不快,你要据实回答。”
宣隐澜:“但问无妨。”
苛劬:“你爱他么?”
宣隐澜:“淦王?”
苛劬:“自然是他。”
“我……”竭力将因酒醉而慢了几个节拍的意识聚拢回来,宣隐澜答,“我和他……不是爱和不爱那样简单……他待我极好,有知遇之恩,有体护之义,给我旁人无法企及的信任,也给我平生难以想象的富贵。这样的人,如果我心里不曾有过人,爱上他是轻易的事,只是……”她很庆幸自己并没有爱上,“喂,你别再爱他了吧。”
“为何?”苛劬蓝眸掀起薄丽皓华。
“他啊,不够尊重女人,不够绅士温柔,关键的是,他更是不懂专一为何物。他会待你很好,却不可能为你信守忠诚。若真爱上这样的男人,定是一场虐恋。所谓的虐恋情深,在言情小说上或许看着过瘾,经历其中的人却是伤痕累累。我啊,没有被虐待的习好。所以,听本相一句劝,你莫要爱他了。”
“忠诚?不是只要女人对男人才应遵守的么?”还有,何谓虐恋情深?
切。宣隐澜恨其不争:“亏我当你是这世界里的第一知己,这么不争气的话由你嘴里说出来,我很丢脸。”
是么?经她如此一说,苛劬竟也觉得丢脸起来。可是,她要自己不爱,自己就能不爱的么?爱情若当真能收放自如,她又怎可能在心冷如死、心恨成灰给那个绝情男人下了那样的重蛊?
“他很爱你,对不对?”苛劬问。
宣隐澜一笑:“哈,那你应问的是他,而不是我。”
“宣隐澜,为何我无法真正讨厌你……”很感激罢?
“自然因了本相无远弗届的魅力啊。”
“……”她收回,决定讨厌她。
“我也不讨厌你,甚至,有那么一丝喜欢你。”很荣幸罢?
“这是当然,本王爷乃古往今来第一美王呢。”
“……”怎么办,想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