苛劼有些心虚,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宣隐澜倏想起门外半点声响都不曾,面色丕变:“你把本相的侍卫如何了?”
“他们中了迷蛊。”苛劼答。
“院内的侍卫都中了迷蛊?”
“哼,那些草包还不配本王动手,连本王的影子都看不到,有幸能让本王施蛊的,也只有你那两个笨蛋侍卫!”
很好,往往认为天下人全是笨蛋的,自己离笨蛋的距离已为零了。宣隐澜专心面对这个笨蛋王爷:“你来杀我,有谁知道?是苛劬还是畲王命你来的?”
“劬不知道,王上哥哥也不会知道,我杀了你,把你尸体拖到畲河,没人会知道!”
这是个有着什么样混蛋逻辑的混蛋?她眯眸:“你就这样恨我,哪怕你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苛劼怒目相对:“谁说不成立,单凭你每夜跑到本王的梦里让我不得好眠,你就该死上千回!”
等、等、等等,他说什么?每夜跑到他、他、他的梦里?拜托,她没有这样好的体力好不好?可是,她为什么要跑到他的梦里,他……My God,太荒唐了罢。
“你只所以会认为你恨我,就是因为我时常到你的梦里兴风作浪?”宣隐澜想确认一遍。
“不是经常,是每夜!如果我不恨你,又怎会每夜都梦见你?我一定是恨你恨到梦里都想杀了你!”笨蛋王爷顿足捶胸,好生苦恼。
呃……
如果不是目前这种情形,说不定她会赞他“可爱”,世界上怎有如此奇异的物种?她不无同情地道:“确实,你也不容易呢。”
“你承认了?承认自己该死了?”
她翻个白眼:“谁会承认自己该死?”
“你是不想死罢?”苛劼拧结起峥嵘的粗眉,“你不想死,是不是?好,你不想死也可以,那你跟我走!”
“走到哪里?”她确信,自己碰上了一个晚熟的超龄儿童。
“你别管!”苛劼蛮横道,对自己的提案信心满满,“本王也要囚你几年,直到你不敢再跑到我的梦里兴风作浪,我也许会考虑放了你。”
宣隐澜沉吟道:“如果我有办法让你的梦里不再有我,你此刻可会放了我?”
“你有办法?”他狐疑地,“你又打什么奸诈主意?”
“不管是不是奸诈主意,我有办法让你不必带走我,也可以梦里不再有我。本相的本事你不会不知道罢?”
苛劼将信将疑:“你不是为了脱身而敷衍我?”
当然不会——
“不是。本相不妨告诉你,你是中了我淦医的摄魂术,那摄魂术症状似贵国蚀心蛊,不同的是,贵国的蚀心蛊会令人本性尽显,心中所藏无所隐蔽;而我淦国的摄魂术却令人本性尽失,混沌莫明。且蚀心蛊是靠蛊虫植入人体蚕食心志;而摄魂术却是借操纵人的梦境而达成目的。”
“你卑鄙!”幸好他还有三分智慧,不至于在这潜人房内的深夜咆哮大吼,“你竟敢向本王施那种卑鄙手段。那劬呢,你有没有对她也……”
“她自归国后,有任何不适么?”
“……没有。”
“那便结了。我罚你只因为你对本相的出口不逊,原想着过一段日子送解药给你,没想到你倒送上门来了。”
“你肯送解药给我?”
“这是自然,令兄苛劬送来的欢情薄解药虽非根治,但也使我们淦王陛下轻松许多,我又怎会食言?”
“何时给?”他急灼地伸出手掌。他要一夜好眠,他要神清气爽,他不要镇日心口总闷闷的难受,却又找不到切实的痛处下药。
“择日不如撞日,当下就给。你且坐好。”
“坐好做什么?解药哩,本王要服解药!”
“此解药非彼解药。当日你中的摄魂术,可知是如何中的?”上帝啊,她一辈子的谎话在今日全部透支。
“如何中的?”
“你可记得本相曾请你们兄弟二人看过一出伶人戏剧?便是那鼓点的声音。”
“你骗人!”他三分智慧再次发挥,“当日听戏的又不止我一个!”
“可是旁人都没吃那果子呀。”
果子?恍惚中,是有那么一点差异。苛劼愈发觉得自己无辜:“你卑鄙,故意骗我吃下!”
“这么说也可以。你且盘膝坐好,闭目蓄神,心无旁骛,心神合一,待本相为您解除摄魂术。”言间,宣隐澜自袖中取出一根长笛。
苛劼盯着那笛子,确定它并非避蛊鸣后方松懈了警戒,依言行事。
“以音律施术,以音律解之。本笛曲共分上下两阙,中间以半盏茶的时分相隔,此间若你启目分神,必将前功尽弃。”别怪本相呢,超龄儿童,刚刚那一掌如果不是有双丝甲护着,本相至少付出的代价是呕一口血。所以,不教你吃吃苦头,本相会的内疚感如何消除?
不过,真是少见呢。是生长环境使然么?这世上竟还有人不晓得在怎样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对另一个人梦中相见。而不晓得也便罢了,还径自将之解读为“恨”,会不会太过分?幸亏她对这类怪胎不感兴趣,否则岂不辛苦?
她不会吹笛曲,却会把它吹响。几个吱呀嘲哳的长短音后,苛劼面露难耐之色。
切,真当本相是乐师不成?只是把它吹出声音就用了洪荒之力好么?她再吹几个音节,连自己都受不这难听的音色,不过庆幸得是,避盅鸣需要得只是声,不是曲。
她手指捏得太过用力,不慎捏开了长笛外面的一层硬纸包裹,显露其内的真面目。
“避蛊鸣?”苛劼认出了自家出产的物件,当下咆哮,“你又骗我?我杀了你……”
“宣相!”钭波、钭溯持剑摆鞭而来,惊险万分地击开了即将横上宣隐澜玉颈的弯刀。
“宣隐澜,本王并未中什么摄魂术对不对?你又骗我,你骗我!”苛劼哇呀吼狺,全不管了音量的控制。
宣隐澜怜爱地抚抚她那颗仍在颈上呆得稳靠的脑袋,点头道:“我当然要骗你,不然还甘愿受死不成?”
苛劼恨极怒极:“宣隐澜!本王要杀了你!”
“劼!”一道蓝影穿窗而入,架住了欲扑上前撕碎猎物的怪兽,“你果然在这里!”
“劬,帮我杀了他,这个奸滑小人又骗我,这个奸滑小人!”
唉,丢人呐。苛劬手刀一挥,击中已近疯狂的弟弟的后颈,随即,揽住他庞大的躯体,弯腰赔礼:“宣相,舍弟再次冒犯,苛某愿代弟受罚。”
摆弄着自长笛伪装下显出真面目的避蛊鸣,宣隐澜心有余悸地叹气,再息事宁人地挥手,说:“算啦,四国聚焦于此,你我两国若先闹开了,岂成不了笑话?好生管教令弟罢。”别放出来乱咬人。
“谢宣相。”苛劬仿佛臂上庞大的躯体轻若无物,一个纵身,翻窗而出。
奇怪,放着好好的门不走,一定要穿窗才叫高手的么?宣隐澜对轻功这样东西真真是恨煞。
*
昨夜一场闹剧,宣隐澜明显感觉自己缺乏睡眠,精力不济。但身为一位爱岗敬业的职场精英,又不能连累良北王唱独角戏。不得已,她逼着自己远离床榻,沐浴更衣,整装换袍,出发。
剡城外,剡山脚下。黄旗蔽天,乐声盈霄。巍峨山脉,龙气浩荡。
迎宾曲中,畲王苛勍、郴王赫者、煊王戎晅,各方霸主,天家气魄,一一亮相登场。她立身良北王之侧,含笑寒暄。
“宣相,别来无恙罢,朕对宣相天人般的风采可是想念得紧呢。”畲王道。
“多谢畲王陛下挂念,隐澜对陛下的威仪也甚是神往呢。”你那畲国国库的存货被本相淘了不少宝贝走了,呕火得很罢?
“好一个‘少相’,果然是少年俊美,丰姿玉骨。无怪乎睥睨天下的淦王会把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如果是朕得此美相,怕也很难不言听计从罢。”郴王怪笑道。
宣隐澜莞尔道:“有言曰‘地灵方出人杰’,郴王陛下的愿望,也只能永远是个美好的愿望了。”这四国中,要说土地贫瘠、人丁稀少,他郴国当仁不让。
那郴王正怪笑到半路,这句话出来时,明明是飘进耳中,却像塞进了喉咙,一口气堵在胸腔,险险就调不上来。于是,他领教了,这位娇嫩的宣相,却有刀样的口锋。
“煊王陛下,久违了。”她对着那道睦违多年的紫色身影一揖。
“哦?宣相之前曾与煊王陛下熟识的么?”良北王顺口问。
“当年隐澜遭匪徒所劫,若非煊王陛下伸以援手,隐澜怕是归国无望。”既然良南王不在场,全州城断崖上那一场可自动省略。
戎晅只以薄唇扬出淡笑,未语。入目的这张脸,梦里魂里纠缠不去,谁成想,一朝得见时,他仍然无法放肆的拥抱。全身的骨骼因为和意志力的强硬对抗而发痛。此程来,便已设想到这个局面,一旦真正面对却无法如所想的坦然。为什么她便可以笑侃悠游,挥洒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