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隐澜明白,他是在告诉自己:我是王,王有王的考量和立场。
她颔首:“隐澜明白,也能体谅。”
“王上!”常容急切切碎步跑近,稍有急促之态,“有信送来!”
宣隐澜难得见这只深宫老狐狸失态,想来他口中的“信”非同小可。然后,她发现那“信”就在他手中,一根拇指粗细的竹管,内藏乾坤。
勒瑀当场从竹管内取出绢笺,迅速阅毕,道:“宣,你先回驿馆,我要去远处走一遭。常容,你带人护送宣相回程。”
宣隐澜立即起身,道:“公子安全至上,我有常容够了,其他都随公子去罢。”
“宣,你不喜欢流血杀戳,所以才不要你随行。知己知彼,煊、畲的交战现场,我是一定要亲眼目睹一下的。”勒瑀以为她在负气。
“所以,我才想多一些人在公子身边保护。公子如果不放心,派两人给隐澜足矣。”
勒瑀胸内一暖,只因这关心来自“隐澜”,而非俯首称臣的“微臣”:“好,依你。”
目送宣隐澜的马车驾离,勒瑀才驱马狂骋而去,远赴百里外的煊畲战场,飞鸽传书上“恶战在即”的字样牵起了他体内蜇伏多时的嗜战情结。
宣隐澜掀开侧帘望了望大BOSS离去的背影,苦笑叹息。男人啊,柔情万千又如何?始终难抵抗纵横捭阖的诱惑。这样的男人,爱不得。爱上这样的男人,就要有雅量接受自己永远无法独占他们目光的事实,争夺目光的,不只有其他的女人,还有他的雄图霸业。
她从来不是有雅量的女人,所以,这六年里,任凭相思成灾,也不曾找过“他”,是骄傲,还是胆怯?
突地一声马声嘶鸣,马车一沉,硬生生止住了走势,将她神思震回,问:“什么事?”
坐在车头的常容面色灰白:“宣……公子,有人拦路。”
宣隐澜道:“问他们要多少银子。”
“不,不,不是……啊!”常容尖呼,没命鞭策马臀,“驾,驾!”
车子在马的奋力嘶鸣中重新转动,跌撞不稳地飞滚车轴。在车厢中摇摆难定的宣隐澜听见了两名侍卫与人交手的刀剑交鸣声,迅即意识到了当前情形的非同建党,而常容正趁乱带她逃离险地。但是,女人的直觉向她示警:今儿个,怕是棘手了呢。
女人的直觉果然不是只存在于传说,马车犹在疾驰中,常容滚胖的身子球一样被踢了进来,嘴里犹自不屈不挠地大喊:“宣公子快逃,歹人作乱,危险!”
宣隐澜有些许的感动。她一直认为电视剧里那些太监仆役们在危急关头对主子仍然保持愚忠不太真实,今日见得常容,终于信了,一个不是自己奴才的奴才被人袭击后连声痛来不及喊,只记得喊她逃命。
时间等不及她继续酝酿感动情绪,也等不及她弃车而逃,别人已经追来了。一柄白花花到刺眼的刀刃撩开车帘,一个站在车辕上黑衣蒙面者矮身扫了一眼车内,闷声道:“这位想必是名震四海的宣相了?”
如果不是身处劣势,宣隐澜很想向对方说上一句“老兄,你这身行头在咱们那个世界的电视剧里已经用老了”,也想回一句“名震四海不敢当,混口饭吃罢了。”
但,等等,他说“宣相”?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谁有这个胆子过来劫持?王后?才如廉?良西王的旧部?这么一细细数过来,自己在这边结的梁子还真真是不少,事主都是动根手指便能取她性命的大人物呐。
来者显然欣赏她的无惊无惧,仰首道:“看看,不愧是一国丞相,面不更色,气不长出,果然大家风范,咱们也别太为难宣相了罢?”
头顶有人?不,是车顶有人。功夫忒是了得,车子奔得恁急还能呆在上面晒太阳秀身手,高人。
“宣相,兄弟几人奉命行事,主人一再叮嘱不得怠慢阁下,只要您能安心屈驾随兄弟们走这一趟,咱们保证对您不敢有丝毫冒犯。”
这一通话,说得不像是打家劫舍的匪人故作斯文,倒像是斯文惯了的人故匪类。
“无耻匪类,既知道咱宣相的身份,竟还敢不知死活,看咱家与你们拼命!”常容疯了似地扑上去,纠住那黑衣人的腿张口大咬。
宣隐澜呼之不及,下一刻,已听得他一声惨叫又摔了进来,臂上血流如注。
“常公公,何必呢?”宣隐澜一时想不透自己有哪里值得人家如此尽忠拼命,拉住又要拤上前的他,托住其为刀所伤的手臂,“主人如此好客,我们也不好拒绝不是?”她抬眸扫向掀帘看戏的黑衣人,“只不过,你们主人邀人作客的方式倒是独特,本相两名侍卫已魂飞九天了罢?”
“宣相请放心,在下的兄弟们下手不重,若医治及时,他们还不致丧命。”
“既然请的是宣某,这位常公公可以离开么?”
“好说,只要这位公公一路别太生事,到了边境放他下来又有何难?”黑衣人带出笑音道,“早就听闻淦国的少相天性仁慈,果不其然。”
没心思听对方含语透讥讽的最后一句,但“淦国的少相”却准确地接收到了,来者并非淦国刺客。宣隐澜浅笑吟吟:“贵主人有邀宣某出国一游的雅兴,宣某怎好拒绝?请两位带路罢。”
黑衣人一愣:都说美人一笑可以倾国倾城,这位宣相爷虽然生得不错,不过终究是个男儿,怎么方才那笑如此清丽秀雅?无怪乎会使一个嗜血勒瑀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兄台。”虽然事已至此懒得与对方对话,但人高马大一人杵在那儿,着实影响心情,宣隐澜忍不住出口唤,“阁下反悔了么?拒客上门还来得及。”
黑衣人闷声大笑,而后道:“宣相莫急,在下这就为您驾车疾行。”
车帘掩下,马车似乎是转了个方向,马蹄疾驰的节奏变得整齐有序,有条不紊地前行。
宣隐澜自己的雪缎方帕为为常容包扎了伤口,叹道:“常公公,看来你得忍一忍痛了,估计那几位仁兄没那么好脾气赐我们金创药……”
话音未落,一个白玉小瓶应声而入撞进她怀中。
如此优待俘虏?宣隐澜拧塞一闻:根据这些年与苗苗厮混出来的经验判断,还是上好的药品呢。她扬声:“谢了,外面的绑匪兄台。”
她刚要拆下雪帕,常容不敢僭越了奴才的本分,惶恐道:“宣相,别折煞老奴了,老奴未能保护您,已经是罪该万死。您就别为奴才忙活了,老奴担当不起。”
宣隐澜将其按下,拆了帕子上罢了药又重新包扎完毕,道:“事急从权,常公公何必拘泥于俗礼?你这一刀也算为我挨的,为你上药这等小事,本相还是可以做的。”
这话并非客气,如果没有常容的殊力一搏使她清楚了对方的武功实力,说不定她也冲了上去。现在,为了免受无谓的皮肉之苦,还是安分一点,伺机而动。
常容动容,颤着声道:“宣相,奴才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说。”反正现在是自身难保,还怕他狮子大开口不成?
“奴才求您等一会儿别要他们赶奴才下车。”
这唱得是哪一出?她纳罕:“为何?难不成你要与本相生死与共?”我和你,没那么深的交情罢?
常容强忍住臂上伤痛,“咚”一声跪下:“宣相,求您了,奴才就是要跟您生死与共。否则,奴才回去定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是什么概念?看着表情直逼“戏精”的常公公,她一头大雾茫茫。
见她沉吟不语,常容老泪奔流,扯着尖细的嗓子低声哀求:“宣相,您允了奴才罢。要不干脆杀了奴才,奴才真的不能撇了您自个回去!”
宣隐澜翻飞着密长的睫毛,百思难解:宁死也不回去?回去又没有洪水猛兽,往前走才是生死未卜好么?
“宣相,您还记得梁夫人么?”常容观她神思迟疑,只得祭出狠招,“便是那个您还是监察御史时因贪污受贿被您斩了头的梁刺史的夫人?为了给梁御史报仇,在王上、王后率众臣及家眷游园时,乔装侍女冲出来刺了您一刀的那个梁夫人?”
化成灰都记得,那女人可是在本相完美无暇的玉背上留下一道疤痕的罪魁祸首呢。她挑眉:“那又如何?听说她后来病发身亡,与你有何干系?”
“她不是病发身亡。”常容脸色苍白,声音战栗,“而是被一把钝锯一寸一寸地将她的头给锯了下来,因为那把锯实在过于钝拙,时间拉得太长,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已把自己的全身给抓得稀烂如泥……”
“停停停!”《德州电锯杀人狂》也不过如此了,宣隐澜险剑把一早吃进肚中的那碗银耳燕窝粥给奉献出来,掩着嘴,“常公公,本相认为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恶心本相,请尽快直奔主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