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啊,可惜没有好福气的“正好眠”。俯瞰着街上那些水起波涌、互相泼水取乐的人们,宣隐澜不由被他们的欢乐情绪所感染,泛起感同身受的笑纹。原来这寰界的泼水圣节,跟云南傣族的泼水节如出一辄,看来无论哪个世界,人们的娱乐精神大同小异。
“宣卿,还满意么?”
这一声,低沉和缓,听在宣隐澜耳朵里,无异于平地惊雷,把游于太虚外的精神全部拉了回来,看什么劳什子泼水圣节,仔细应付眼前的人才最要紧。
“莫非宣卿同朕一样,也是在羡慕这些百姓可以尽情欢乐,而你我君臣却仅能在此处饱饱眼福?”淦王低沉的嗓音继续。此刻,他斜倚在龙椅中,投目过去,刚好是宣隐澜绝妙清丽的侧影。
宣隐澜颔首道:“王上说得是,臣正是这么想的。不过也只是一想,恐怕下边羡慕这边的人更多一些呢。”
“这话怎么说?”淦王目光放肆地放在这个能够时常给他惊喜的少年丞相身上。
宣隐澜欺骗自己当他邪气的眼神不存在,道:“臣的家乡曾有位诗人说过‘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站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王上携臣等在这高台楼宇上欣赏万民同乐,而他们又何尝不在欣赏王上与臣等的荣华富贵呢?王上且看那桥头楼上,有多少目光都在你注视这里,自古文人骚客,谈起功名利禄时总爱说一声‘过眼云烟’,叹一声‘镜花水月’,状似不屑一顾,貌似弃若敝屐,行动上却孜孜以求,甘愿在云烟里沉迷,花月里挣扎。常叹‘不才明主弃’,而明主一旦当真弃了,便要憾叹怀才不遇,伯乐难求了。”
勒瑀品评片刻,颔首:“听起来,宣卿的家乡人才济济,朕倒想亲眼见识一下宣卿的家乡到底是怎样的一方水土?竟养出了宣卿这等风流蕴藉的人物?”
只可惜,你永远没机会看到,这个世界应该不是每个王都能穿越一回罢。宣隐澜叹息:“朕的家乡已在战火中毁之殆尽,怕是无福供王上龙目御览了。”
勒瑀淡哂:“所以宣卿厌恶战争?”
“的确与此有关。”
勒瑀但笑不语。他却是极喜战争的,屠戳的血腥、垂死者的呻吟,会使他体内的残虐因子得到空前的满足。但是,他不会给自己的少相知悉这一点。他的少相只要保持住他的清丽优雅就好。
他移眸,见少相胜雪肌肤上清凉无汗,而自己尽管有宫婢在旁执扇送风,也难抵薄汗浅涔,羡慕不已:“宣卿不热么?为何额头无汗?”
“臣体质属寒,喜热厌冷,极少出汗。”宣隐澜的确不热,他们现处于阏都最高楼之望月楼顶楼,地高风自来,又有飞檐挑空,立在此间哪里会热?脚麻了倒是真的,与其问如此没有营养的问题,倒不如腾出位置给本相坐一下下。唉,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差这一个人,有他在,便没你坐着的福份,给人打工,苦哇。
勒瑀扬唇:“宣卿真是个妙人。”
妙人?这两个字,在他讲来,总透出三分暧昧,听得宣隐澜心头诡异。
勒瑀:“宣卿,你有无想过,倘使你我不是君臣,会成为什么?”
宣隐澜:“臣不知如何作答。”
勒瑀:“为何?”
宣隐澜:“因为您是王上,臣是王上的臣子,这已成事实。王上既然说得是‘倘使’,对从不存在的可能,臣向来没有妄自揣度的能力。”
勒瑀从龙椅上起身,悠闲踱来。
宣隐澜侧身旁避,却被他高大的身形将隔栏外一干文武大臣的眼光完全背离,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宣卿,朕要得到的东西,还从来没有一样失算过。不要试图打破这个惯例,朕对你,可是爱惜得紧呢。”
这一刻,不但不会热,还会冷了,一阵恶风从脊背上钻进体内,好一个不寒而栗。
“宣卿,今天晚上朕欲邀人赏月,不知宣卿可否作陪?”勒瑀问。
去你什么的‘可否’,可否,可否‘不可以说否’,以势压人就以势压人罢,还装什么谦谦君子?她声色清亮:“臣可以说不去吗?尽管今日是臣母亲的忌日,晚些时辰再回家祭拜不迟。”
哈,朕的宣卿果然妙不可言呐。勒瑀无端觉得愉快:“那明晚,宣卿不会有事了罢?”他凤目内,燃着势在必得的狂炽,“朕敢断定,明晚的月色不会输于今晚,朕会在云英阁摆下薄酒恭候宣卿。”
“臣何德何能……”
宣相还欲说些场面话蒙混过关,淦王陛下柔声款款:“不用怀疑,宣卿,你是绝对值得朕等待的。”
六月飞雪了不成?冷啊冷。宣隐澜暗自翻个白眼,顺便问候他祖宗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