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宫的寝殿内,芙蓉帐里的美艳女子香肩全裸,衣衫半褪,桃花般的面上仍处在愕然中:王上走了?片刻前尚温存缠绵的身躯离开了?有多大的事情,可以让一个处于那等时刻的男人舍弃温玉软香,连片刻也等不了?
此刻,戎晅沉稳不紊的步履中,此时加进了些匆促,问:“这次,你确定么?”
确定么?一次又一次,希望,失望,希望,失望,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如此的折磨,他已不愿再次承受。
一刻钟后,重华殿内,听完明源从头至尾的细述,他长眉微蹙,瞳光闪灼,足足有一刻钟未置一辞。
而半刻钟前,从床上着急忙慌爬起来的明泉,捧茗而进,眼见王上在灯下变幻莫定的颜色,以唇形无声问明泉:发生何事?
明源摇头,以眼色示意对方不要多问。
“明源,这个人你可是亲自所见?”戎晅长指抚额,挡去了眸内的不安。
明源点头回道:“奴才正是因为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才发现他与王上所寻之人有几分相似。因为此人的易容之术并不高明,且不擅长伪装,或许他不想伪装,总之,他给人的感觉很奇特。”
奇特?戎晅抬头凝视他,说:“你将他与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再重复一次。”
“是,”明源未语先笑,说,“他有趣得紧。称厉大将军为‘木头将军’,自诩是什么‘天地宇宙间最清奇的美少年’,教驻军附近村子里的少年唱歌‘小呀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还要背什么诗‘轻轻的,我来了,正如我轻轻的走’。尤其奇怪的是,他一个瘦弱的少年,对冷霜般的厉大将军没有一丝惧怕之意,看着他沉下脸来,会说是‘厌世脸’,厉大将军瞪他,他则大叫‘反对冷暴力’。而一向以治军严明著称的厉将军却好似完全拿他没辄,有一回他闹得实在过分,将军要拿军规治处置他,岂料这位爷三两下爬上大树,抱着树枝摇摇欲坠,将军看得害怕,叫他下来。他却说‘你答应不罚我我才下去,要不然摔死算了,说不定能就此回到本少爷那个雾霾笼罩的美好世界’,将军在众目睦睦之下应允了他的要挟,他才哧溜哧溜地滑下来。厉将军气不过,将其扛在肩上入了帐,不一会儿传来他的哭喊声,说什么‘你不是我姐姐,干吗打我屁股?姐姐,姐姐,我要姐姐’之类。”
戎晅唇角倏地溢出久违的狂喜,脱口新闻片:“是她,是她,她是翎儿,如果她在那儿,那淼儿也不会太远。朕为何没想到?她们来到这边,若是想安稳生存,只有女扮男装。朕之前为何从未想到?”
明源、明泉诧异地交换了一个眼角:他们的煊王是在喜出望外么?从在王上身边当差以来,这般的情形绝无仅呢。
戎晅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咳了一声,敛颜道:“除了她,你没在她身边发现另外的人么?比如说,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姐姐’?也可能是‘兄长’?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但要更聪明,更美丽些?”
明泉有些糊涂了:王上嘴中所说的“她”,到底是男是女?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兄长?莫非这几年王上差使明源长年在外,寻的就是一个不男不女的美丽人物?难不成,与他们哥俩是同道中人?
明源摇头答道:“奴才与那位奇人见了一面后,因觉得她极可能是王上寻找之人,生怕再如前几次那般误了时机,便急慌慌地赶了回来,请王上饶恕奴才失察之罪。”
戎晅扬唇:“你处理得很好,朕要赏你,重重赏你。说罢,想要什么样的打赏?”
明泉暗喜:明源有赏,凭我们的交情和他的大方阔气,定也能分一杯羹。
“王上,奴才不敢,王上对奴才恩同再造,奴才万死不足报王上圣恩万一,哪还敢要什么打赏?奴才只求能真正为王上分忧便好。”
明泉暗中叫苦:死明源,死脑筋,王上富拥天下,一点小小的打赏有什么打紧?你不要,兄弟我要呀。
戎晅赞许道:“难得你这份忠心,不过以后不要动辄将‘死’字挂在嘴边,朝堂上那些虚伪的老家伙们已经让朕听得烦了,朕不喜欢下了朝堂后自己的人也要如此说话,知道么?”
“王上。”明源、明泉眼中盈泪,跪了下去:自己人?这一声,任是多大的奖赏也抵不了的。
戎晅长身而起:“朕要微服到豳州城查探军防事宜。明泉,你还是负责守在寝宫外,对外只说朕龙体欠安,需要静养,替朕挡住。我这一去,如果事情顺利,七八日便可返回;如果有阻碍,顶多也就半个月的长短。你能挡多久便挡多久,实在顶不住时叫睆公主出来帮忙。”
明泉信心满满:“王上放心,奴才早有经验了,此次也定不会让王上失望。”
戎晅满意颔首,又道,“明源,你虽舟车劳顿,少不得还要陪着朕跑上一趟。”
“奴才不敢,”明源不无担忧地说,“只是王上,恕奴才多言,现在南方战事吃紧,您却要巡视北方军防,会不会惹来……”
是个机灵的。戎晅心情更好:“纵算没有你这次的消息,朕原本也要走一趟豳州城。现今因了你的消息,无非将行程向前提前了几日而已,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下去收拾一下,明日早朝后动身。”
“是,奴卑会为王上规置简单行装,挑选几名得力的侍卫。”
一个一点就通,一个不点也明,这两个亲手培养的人手越来越是好用,尽是得益于与淼儿在一起的一年时光。戎晅浅哂:“朕此次出去不想太过张扬,你们也须谨言慎行。”
“是。”明泉、明源领命下去。
那个应该是翎儿罢?虽然不是朝思暮想的淼儿,但总是离她不远。
芳草连空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淼儿,此次朕是否当真能够与你重逢?
不要再跟朕捉迷藏了,好么?忆得从前,曾有几次接连着问她“好么”,她总会在关键时不给顺应下去,只愿这一回她回得会是一声“好”,以消解六载来的刻骨相思,以使他不必空对一池莲花满室寂寥。
淼儿,朕为你作的“淼思吟”,你可曾听到?
深宫阒黑浩渺的夤夜,一曲琴音,瞬息万变,自重华殿寝宫鸣响起,丝丝缕缕,随着风,悠着梦,透出重重宫墙,落在有心人的耳中,也落在不眠人的心上。
琴妃呆呆立在窗前:王上,又抚起这支曲子了。他总会在一人独寝重华殿时弹起此曲。有几次,曾趁着他兴致正浓时央求他教她此曲的谱子,王上均以惯有的浅笑不语。为何?他可以赠她价值连城的珍宝玉石,却独吝啬于一曲琴谱?或者,在王上心中,这首曲子的价值远高过赠予她的珍珠宝石?就如,他那座“慕莲室”内的花儿胜过满园春色一般?
“娘娘,不歇么?”贴身丫头侍琴轻声问。
“你听出这琴声内的思念了么?”琴妃低问
“什……么?”侍琴懵懂不知,“奴婢愚钝,听不懂。”
“这琴声里……”琴妃幽幽叹息,“是思念,是绵远无尽的思念,是浓烈痴狂的思念。难道,王上在思念着谁吗?”
世间有谁,惹得起王上如此执着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