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当仁不让时锋芒毕露,无心争抢时温存无害,还好是个女人,还好是煊王的女人。伯昊拈须浅笑:“与宣相同时遭劫的那位宫人的身份该是淦王身边的人罢?”
“他是王上的总管太监。”
“她竟还当那人君主?戎晅气咻咻冷哼,周身的冷气只怕连生性淡漠的“冷将军”也要自愧弗如。
伯昊则奉笑一声。
真是个小心眼的小朋友。宣隐澜莞尔:“如果使常容逃回淦境,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自解。”
伯昊颔首:“设计使常容‘逃’回淦国,告知淦王宣相目前身囚于畲,届时,百万大军压境的将是他畲国而非我煊国。”
“不过,事前需要确认常容是否已由下人口中得悉这是块什么地方,那也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稍一不慎反而会弄巧成拙。”宣隐澜道。
也?难道此地还有另外一只“老狐狸”么?伯昊摇头,开始怀疑宣相的表述能力。
宣隐澜忖了忖,决定还是要陈明利害:“我衷心希望各位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目前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勒瑀的统战能力,以淦与畲当前的兵力差距,这一场仗一旦打起,只会形成一边倒的局面。届时,有亡国之虞的畲国仍交不出人质的一根头发,傻瓜都会明白人质未曾在畲国的土地上存在过。”
她的言下之意是,也许你们与淦国早晚还有一场仗要打,而本人已不准备牵扯其内,既然战争是男人的游戏,就请各位好好玩罢。
“原来那淦王在宣相心中竟有如此不俗的评价,朕应该羡慕淦王罢?”戎晅挑眉,语意凉凉。
伯昊恭身一揖,弦外有音:“被人羡慕的该是陛下,因为陛下拥有的有人注定要错过。”
这只老狐狸又来了。宣隐澜乜了伯昊一眼,感觉此人身上充满着一个颇耐人寻味的疑团,若是闲暇,她迟早解惑。
翌日,宣隐澜藉探伤之名,行谋划之实,趁着须臾不离的伶儿出外端茶的当口,撕下月白袍袖以汤药汁亲手写就密函及这所囚院的逃生路线,交予常容,匆匆密语道:“畲人准我在此宅内随意走动,然监守甚严,吾难觅脱身之隙,汝所受监看松疏,务须设法逃出,吾等方有一线生机。”
常容不是畲人想要的,守他的不过小猫两三只,逃脱的机会总大于“他”这一国之相。
五日后的月黑风高之夜,臂伤初愈的常公公终于逮到了守卫换岗的良机,操着肥胖却不失灵活的身形钻进了高宅大院的树木花丛,一路小心,有惊无险,潜到了宣相简图所标的后门处,猫在草丛内捱过侍卫的巡防,扯下门闩钻了出去,待到站到空无一人的窄小胡同,才知自个儿已脱出生天。尚来不及舒一口气,杂沓足音跫然传来,又再接再励慌不择路地往前奔逃,摸索滚爬中,前方有车影幢幢,人声喁喁,隐约有“淦国”“煊国”字眼入耳。当即紧赶几步隐身于旁,依稀辨出是两名搬着一些货物的男子正从黑着灯的店铺里出入,货物塞进车里,二人并不时小有龃龉,争执的是此次货物倒卖的去处。
一人坚持是“淦国”,另一个则一味“煊国”,其间又像是怕惊动他人而时不时住语,不一会争执重起,终不能达成一致。常容大喜过望,忽然跳出来,道:“当然是去淦国,淦国百姓最喜欢这些珍贝干货。”
两男子惊疑之间,常容已运用如簧巧舌,好一番声情并茂:“在下是个由淦国至此经商的商人,岂料路遇劫匪将所带货物钱财洗劫一空,现下身无分文,请两位兄弟看在大家均属同行求财不易的份上,捎在下一段路,一旦到达淦土,在下必有重谢。”
坚持淦国为目的地的男子似是喜见有人捧场,满口应允,不过只能委屈他挤在货物堆里。坚持煊国的男子当即反对,曰纵算前往淦国又有何必要带着一个累赘上路,何况他们要去的是煊国。两人正相持不下,忽见店内灯光亮起,传出话声:“老爷,两位少爷好像又拿了不少货物去倒卖,货架上空了。”紧随其后是:“两个不肖子,总是偷挖自家墙角,两个败家子!”
两男子再不敢多做停磨,跳上车前扬鞭奋起。常容岂能错过良机?挣着肥躯在车轴加速前扎进了气味浓重的各色货物中。
车子开拔了大致一刻钟,忽然停住,只听见其中男子哑声:“爷,小的便是正晌来给您打过招呼的二子,这是给您老喝酒的。”
“看来你小子没少赚,出手大方,爷喜欢,麻利点,别拖泥带水。爷为了你小子,偷留着城门,可是为你们担着天大的风险呢。”
“是,是!”
嘈嘈切切过后,门轴吱呀,车子重新动起,不多时,疾驰如飞,窝在干硬货堆中的常容探出头道:“两位小哥,谢了。”
选“煊”男子吓了一跳,大吼:“你怎么在这里?大哥,停车他给扔下去!”
其兄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老天爷都站在为兄这边,你这次就听我的话去淦国吧罢,下回老哥一定依你!”
其弟在夜色中狠狠瞪了常容一眼,犹自咕哝不停,似是不得不屈服了兄长的决定。常容这才松下口气,把心放回肥厚多油的肚中:怀揣宣相亲手相送的保命符,王上不会砍了他的头,兴许还会因他的舍命报信奖他一回;宣相被羁畲国,王后也不会再迫他出手相害;宣相这一回若因他得救,王上的看重自会更上一层。前景,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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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公公消失五日后,淦向畲宣战,几十万大兵以摧枯拉朽之势抵达畲境。而煊军,加大了边境守卫的同时,也结束了一场时达数载的畲边之役。战争仍在继续,淦国成为了新加入的一方。而这一切,都似已与淦国的昔日宰相无关了。
戎晅之外,除了厉鹞、伯昊、明源,无人知道那天晚上带回帅府的白衣少年去了哪里,据说是趁夜携带着那个伤愈老仆走了,不知所踪。而曾经侍奉过那白衣少年三日的伶儿,某日天光未霁,教人从床上拉起,带到一辆马车前,一句“里面的人将是你今后侍奉的主子”后,迷迷糊糊地给推上马车。车内,有一位白纱掩面、长发如云的佳人,向她嫣然一笑:“伶儿,一起走罢。”
厉鹞遥望马车,心底又一次发出吁叹。机缘一事,委实不可思议,名动天下的宣相竟然是翎儿别离多年的姐姐,谁能想得到?相到翎儿,他一半头痛一半心暖,不知一别多日,那小妮子在将军府里又闹出了怎样一番声势浩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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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宇大将军府。
初秋时分,天气已呈薄凉,而将军府的后花园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放眼望去,那一边三五佣仆攀高爬低,汗水奔流,将一截截竹管连接固定,宛蜒盘回;这一边,七八家丁抡镐翻锹,开渠通壑。壮年男仆脚步匆匆,肩上各扛着一大截手臂粗细的竹木,忙碌穿棱;利落丫鬟手快嘴甜,罗扇轻摇,时不时将茶点果品递到稳坐高亭的人的手与口中。
蓝翾在将军府二公子厉鹤及将军府老总管的引领下迈进后园时,看到的即是这番热闹场面。
厉鹤和老总管交换了个欲哭无泪的眼神,向着这位自称翎儿寻找多年的胞姐的大美人一礼,道:“姑娘,让您见笑了。”
这是……蓝翾仔细打量着整个布局,有些了然:这是在做上下水工程呢。想当年,她在自家相府也动过类似工程,不过也只是做了个最简陋的抽水马桶而已。看眼前这阵仗,恐怕连自来水、淋浴设置也要弄齐,想来翎儿丫头打算在此长治久安下去了。
厉鹤唤住经过身边的家丁,问:“翎姑娘在哪里?就说……”
“厉公子,不必了,我已经看到她了。”蓝翾道。
在一个人人都有活干的场所,惟一一位只动嘴不动手的奴隶主式人物,想不醒目都难。她望着端坐高亭、侍女环伺的红色人影,径自走了过去。
老管家望着这道窈窕背影,狐疑地对身旁厉鹤道:“二公子,您说这位姑娘当真是翎姑娘的亲姐姐?”那个精力旺盛、搞怪不穷的翎丫头会有这样一个仪态万方的姐姐?
“天晓得。”厉鹤扇柄轻击额头,比起自己那些千娇百媚的红颜知己,这位美人少了两分妖娆气,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类型,可惜了。
蓝翾避开脚下重重障碍,登上亭子。
众丫鬟看见一位陌生女子泰然自若地到了近前,观其衣束不俗,以为是府中来了贵客,迟迟不敢出声质询。蓝翾本是想等着她们发话,从而惹来小妮子的注意,岂料这些丫头们眼睛将自己看了个饱,嘴上却不言不语,只得采取主动,问:“请问各位,翎姑娘在这没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