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悠悠。
红树林无风，尽管由于森林茂密，地面上不晒太阳，但由于长久干旱，森林里的落叶堆集，如同闷罐一样发酵，蒸腾的热浪一股股漫过众人，热气雾绕，令人昏昏欲睡。
傍晚的红树林里有些阴森森地可怕，闷热，潮湿，阴影重重。
众人伏在红树林里隐密处，静听蝉鸣声声。
“我要去找艾叶。”子薇突地站起来，往刚才好不容易才脱离的悬崖边跑。
“你干嘛？！”卫礼抓着她。
“艾叶没死，正在等我去救她。她肯定没死！”子薇坚定地说，目光里一阵迷茫，她要去救艾叶。
“当你决定带领众人到这桑乾河来采药时就应当知道，会走丢人，会有人受伤，会有人死亡。只是你没料到走丢的是你的表亲对吧？”卫礼冷冷地说，“难道你的表亲的命就比其他的人的命更金贵？甚至比你自己的更金贵？”
“她可能没死，她只是掉进河里了，我会找到她的。”子薇固执地说。
“好啊，她可能没死。你怎么下河？就算你下了河找到她，你们又如何上这山上来？同时还要躲过契丹游骑兵的追捕？好吧，算你幸运，她也幸运，没受伤，还活着。可是，这山上还有十多人，你就不管了？”
“我……我不能丢下她！”泪水从子薇双眼喷涌而出，她无法想像失去艾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只有艾叶、白芷和小狼，如果我连她都不能救的话，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你啊，你要救她我和你一起去。我比你对她更了解，她生命力顽强，不会轻易放弃。然后我们就让你带出城的这二十个人独自回城，你认为能行吗？现在他们只有十五六个了，你觉得他们独自回城有多大胜算？”子礼冷酷无情地说。
子薇张口结舌。让这些人独自回城？他们会丢掉药材包，甚至会丢掉命。
凤儿和翠儿低下头，无言以对。
这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无论是伟大还是渺小，我们都有自己的职责。都必须面临一次次艰难的选择。而爱是责任的死穴。”卫礼轻轻地说道。
“但是……”子薇不甘心地看向众人。
“所有但是之前的都是屁话。”卫礼毫不留情面地打断她。
“她不是你的亲人，你们不熟，自然可以不管她，可是她是我的表亲，你带着大家回城，我下河去找她！”子薇毅然说道。
“如果是别的人掉河里了你也去救吗？那嘎吱还在河里要不要去捞上来？那刚才渡河时被契丹游骑兵射死的人呢是不是应当找到好好安葬？善良有时只会害死更多的人。而据我所说，善良从来不是你的好品性。”
卫礼面带讥讽，一连串地发问。
子薇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要和卫礼斗嘴，但知道卫礼说的是事实，她不能离开她的队友，她还有职责在身。她要把这些人带回城，连同采到的救命药材。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子薇哽咽着：“万一她没死呢？万一她还在等我去救她呢？”
卫礼走近她，柔声说：“万一她没死，她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回幽州城的。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把大家带回城里，把这些千辛万苦才找到的药材带回城里，救治更多的人。”
“万一她还活着呢？”子薇伤心地喃喃地说。
“快，契丹轻骑兵已经到山脚下了，开始往山上爬来搜山了，足有好几十人！”翠儿气喘吁吁地从红树林远处跑回来。
“大家往这边走，小心些，别踩石块，抓好树枝。”卫礼轻声喊道，一个个地让大家排队走过陡峭处。
子薇扛着药材包木着脸，机械似的跟着众人爬山赶路。
卫礼扛着药材包跟在她身后。
凤儿殿后。
没有时间来悲伤，要赶在天黑之前安全回到幽州城里，尽管幽州城本身也不安全，只是在那个封闭的蚌壳里可以暂时有少许的时间来苟延残喘延续如蝼蚁一样的生命。
现在，这支队伍已经少了好几个人。嘎吱被契丹游骑兵射杀在桑乾河中，尸骨无存；艾叶掉落河中，生死不明；另有两名采药者在契丹游骑兵来时仓皇逃命，是生是死也未可知。
大家面临着的敌人，正一步步紧逼。
没有人会来救。唯一知道这支队伍去处的是白芷和留后将军夫人陆李氏。
众人小心绕过后山陡峭的石壁，终于悄声潜到凤凰山顶一座破败的张王庙里，那里有一个地道口。
卫礼指挥着众人搬开供案下的石块，打开地道入口。
“契丹兵是知道我们这群人在这凤凰山的，搜山时没有发现我们，一定会在这山上反复搜索。你们先入地道，等会我放火烧掉这张王庙。”卫礼显得特么有主见。
TMD，在子薇思维短路时，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子薇着看众人丢药包进地道，争先恐后地抢着往地道里钻。
卫礼看子薇似乎还沉浸在失去艾叶的悲伤里，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听着，我知道你不是九天玄女，你不是神，我知道你是来自潞州的甄定徽，我知道你是一个需要安慰和哭泣发泄的小女孩子。但是请收藏好你的悲伤，我们这么多人都处在危险之中，如果你再不振作起来，大家都会死路一条。”
子薇表面很平静，歪着头听他吼，觉得他是来自火星的男人，一个小偷，一个骗子，一个混混，长得贼眉鼠眼、歪瓜裂枣一枚，凭什么对我指手划脚？
她推开他的脏手，挺起胸脯，昂起头：“去找火把，等众人进入地道后放火烧掉这座张王庙，这把火起码会燃烧好几个时辰，只要我们关好地道口，契丹兵一时半会是找不到我们的。我们会安全回城的。”
卫礼滑稽地一愣，然后夸张地弯腰张开双臂：“谨遵娘娘懿旨！”
等众人皆进入地道后，子薇留在最后，或许是不放心卫礼？她看着他打燃火石，点燃庙子里的家什，看着熊熊大火燃烧。
张王庙成为一座炼狱，如果此时进入的话。
子薇和卫礼搬过石板盖好地道入口，用杂草堵住入口缝隙，以免烟尘进入地道熏呛着众人。
黑暗的地道中，响起连绵不绝的脚步声。
地道内空气稀薄，有点喘不过气来。
子薇脚下踩着一堆肉肉的软绵绵东西。
是个人。
“前头翠儿姐姐传话，熄灭火把，契丹兵在上面，大家不要乱动。”那个趴在地上的肉体颤抖着说。他旁边有些踩上去腻腻的、湿漉漉的物什，估计是屎或尿。
吓的？！
卫礼把子薇摁在地下，推开那个趴着的人，拖着子薇的手前行：“闪开，我去看看。”
子薇想甩开卫礼的手，但卫礼使力攥住她，子薇手腕生痛，想到头上契丹兵在活动，子薇也就咬牙切齿内心把卫礼蹂躏几番解气。
他俩摸索着小心翼翼爬行，不断遇到肉绵绵的人。
洞内空气浑浊，汗味臭味混合，还有许多药包散发出混合的药材味着，诸多气味混合在这狭窄的洞内不能挥散，令人想呕，令人窒息，心跳沉重难过。
“趴在地上爬，不准弄出声音，不准丢掉药包！”每经过一人，卫礼都会小声说。
这——给人的印象是他在发布命令，他是头儿？子薇嗤之以鼻。
“不准丢药包，趴在地上爬行，不要弄出声音！”当再次经过一个人的臭脚丫时，子薇悄声说道。
黑暗中，子薇能听到卫礼“嗤”地阴笑一声。
她装作没听见。
子薇爬到队伍最前面，摸到一只小巧的脚，那只脚条件反射地往回缩了一下。
“翠儿？”她轻声唤道。
“是我。子薇小姐”是翠儿。
她在带队，真是一个自觉的好领导！
“契丹兵在上头挖土或者打钻洞，或许是在找地道。我们杂办？”翠儿轻声说。
子薇把头伏在地道壁上静听。
从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零乱的敲击声，沉闷得如闷雷。
卫礼小声说：“你们在这不要乱动，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