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李氏走到子薇跟前，附在她耳朵前悄声说：“你把北鼻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重要——彼此拥有秘密才能成为好朋友。是不是？”
子薇尴尬地笑。她无意中暴露了小狼的秘密，他不止是她捡来的养子，不止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
人啊，真是不能做贼，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除非是惯偷。
陆李氏的剪刀在小狼头上游走，终于把小狼剃成一个小光头。
“好啦，咱们小北鼻现在蛮帅的呢，可以见客啦。”陆李氏歪着头看着自己的作品，甚是满意。
翠儿走进来禀告：“找到哑嫂。”
陆李氏抬起头：“在哪里。”
翠儿朝院子里指指：“小才子带她来了。”
陆李氏将剪刀放在凤儿的托盘里，起身朝院子走去，回头对子薇说道：“你们也来认识一下。”
子薇、凤儿和白芷一起随着陆李氏朝外走。
白芷抱着小狼。
院子里站着一个显得略为瘦削些的中年妇人，她穿着破烂，打着赤脚，没有任何包袱，独自默默地站在那里，双眼无神而漠然地望着从屋里涌出的一大群人。
“我的远房亲戚，你们就叫她哑嫂好了。她现在身边没有亲人，以后就和你们住在这西偏院，大家互相照顾一下。”陆李氏向哑嫂点点头，再向子薇点点头。
“哑嫂。”子薇规规距距地招呼客人。
“哑嫂。”白芷也忙相跟着打呼，末了又问：“这小狼怎么叫呢？也叫哑嫂吗？”
凤儿和翠儿都掩嘴笑。
陆李氏一乐：“那你说怎么叫啊？”
白芷摇摇头：“我不知道。小姐才知道。”
子薇也摇头：“小狼现在只会叫姐姐。”
小狼听到子薇说他，很高兴地连声叫道：“姐姐，姐姐。”
哑嫂暗淡无光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飘过客人，一言不发。
“去打水洗洗吧，稍后我会叫凤儿找些干件的旧衣服给送过来。”陆李氏对哑嫂说道，看不出她有任何高兴的表情，也没有任何不高兴。
似乎只是——子薇莫名其妙地感觉到陆李氏和哑嫂之间不像亲戚，更像陌生人一样冷若冰霜。
陆李氏带着凤儿和翠儿出院门，跨过门槛，她有意无意地侧过头来望向院子里的人们，见众人还在那里干站着，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夫人，我们好象没有多的吃的了。”翠儿轻声说。
陆李氏头也不回地继续走：“那又如何？布施是种福田，我们现在是在救人，比到寺院庙宇布施不是更有意义吗？”
翠儿点头：“我明白了，夫人。”
院子里，子薇有点尴尬地朝哑嫂笑笑：“那你有什么叫我们吧，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唉，明知她是哑巴，叫什么叫？子薇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朝哑嫂点点头，子薇也回到自己屋里。
白芷回到屋里关上门，从门缝里悄悄地往外看。
“看什么呀？一个哑巴乞丐。”子薇从白芷怀里抓过小狼，将他朝空中抛：“来，我们跳高，青蛙跳，跳得高高的。”
小狼咯咯地大笑，手舞足蹈地嚷嚷：“姐姐，姐姐。”
一连两天，哑嫂都默默地坐在屋门口，对子薇们的进出或打闹似乎完全不感觉兴趣无动于衷。
“你说她每天不说话不做事，就坐在那里发呆多没意思呀这？”白芷从门缝里观察新邻居，大为不解。
“那现在是战争期间，有吃的能睡好就不错了，你还想什么呀？”子薇呛白道。
“嗨，你个小鬼东西，干嘛拿我的新衣服？”小狼已经生了四颗门牙，不知从哪天开始突然下地自己就蹒跚走路了。这白芷往往是手拉着小狼眼睛却去看新邻居。
名义上是新衣服，其实也就是凤儿或翠儿以前的半旧衣服拿来给改成的，反正自从到了陆府，子薇和白芷、小狼，包括以前的艾叶都吃穿用全靠陆府了。
现在，陆府又来了一个白食白住的哑嫂，也难怪白芷要成天担心了：本来锅里的粥就不多，又来一个分食的，她能不担心吗？
“姐姐姐姐——”小狼朝子薇扑来，子薇接着，小狼就接了她手朝门口走去。
这小狼还没学会走路到先学会了往外面跑。
子薇也就由着他，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在看见小狼的一刹那，哑嫂的眼睛有一抹闪光。
“哑嫂。”子薇招呼一声，当然没有得到回答，然后她又教小狼：“叫婶婶好。”
小狼的嘴发不清楚婶婶这个音，嘟喃着：“生……生。”
哑嫂的脸不以人觉察地又有一抹闪光。
“哑嫂，我这孩子的牙是不是长得慢了？”子薇牵着小狼的手朝哑嫂走去，请教道，“他现在都会走路了，可是才长了四颗牙，一直流口水可就不出牙，是不是营减不良？”
哑嫂的嘴角牵了牵，很明显她是听到了子薇的话的，只是她说不出话来，她淡淡地点点头。
“嗯那谢谢你。”子薇不以为意，低头对小狼说，“来，咱们的小狼给婶婶来个青蛙跳，然后咱们给婶婶说拜拜，回家好不好？。”
哑嫂的眼睛转向子薇，再转向小狼。
“我家小狼可会青蛙跳了，你看好呀，一二三，跳！”子薇拉着小狼的手，和小狼一起学青蛙跳，小狼高兴地跳，得意洋洋，突然放开子薇的手，自个儿往前一跳，扑通摔到在地，哇地大哭。
哑嫂蓦地站起，直冲向小狼，在子薇反应过来之前，极快地抱起小狼，给他轻轻拍身上的土，再轻轻拍拍他的脸，朝小狼微笑着鼓励他。
“他是男孩儿，”子薇有点慢半拍的样子，看着哑嫂这一气呵成的护幼一幕，慢吞吞地说，“他可以自己站起来。”
哑嫂一愣，狠狠地瞪了子薇一眼，将小狼往子薇怀里一送，冲进自己房子里，呯地一声关上房门。
子薇有些不自在，“我哪得罪她了？”
白芷走出来，看看那哑嫂还在震动的房门，悄悄地问：“小姐，什么是拜拜？”
子薇白她一眼，叹口气：“就是再见，别过的意思。”
白芷大失所望的样子：“这么简单呀。那小姐为什么袄教的摩诃大萨宝会说你是圣女？然后这满城的人又说你是九天玄女还叫你娘娘？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现在就成了圣女和玄女呢？”
子薇撇撇嘴，“我也想知道呢。”
“是不是会说拜拜就可以当圣女或玄女？”白芷一副好学上进的样子，非得弄清楚这些成天纠缠她的问题。
“或许吧。”子薇懒得再理她，“以后你也学着这样说说吧。”
入夜，白芷找来小半截蜡烛点燃，屋子里灯光闪烁。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吃葡萄不吃葡萄皮。”子薇抱着小狼边打着拍子边教他说话。
白芷拨拨灯芯，让灯光更亮些，回头对小狼撇嘴：“他就会吃，只会说姐姐姐姐，这么多天都没有进步，太让人失望了。”
小狼对着白芷嘿嘿傻笑。
“咱们家小狼可聪明呢，我这天天都在教他说话，说不一定明天就会喊婶婶或娘亲了呢。”子薇得意地看着小狼，“叫人呀小狼，叫娘亲，娘——亲——”
小狼回过头又对子薇嘿嘿傻笑。
白芷趴到窗户前偷看邻居：“你说小姐，这哑嫂怎么天黑了不点灯呢？难道这么早就睡了吗？”
子薇还没回答，院门口就响起凤儿的声音：“哟，小狼呢？杂不来迎我呢？”
白芷高兴地迎出去，“凤儿姐姐你来啦。”
凤儿拿着一件半旧衣服，直接跨进屋门，“我就想给小狼改件衣服，寻思着还是让他比量下尺寸更好，也可以看合适不？”
“合适合适，凤儿姐姐好女工，哪有不合适的？”白芷高兴地凑上前去，摸摸凤儿手上的半旧衣服：“这布料可好着呢。”
凤儿拿着旧衣服在小狼身上比划，小狼乐呵呵地配合。
比量完尺寸，凤儿就势坐下就着灯光剪裁。
子薇对凤儿笑：“你们先聊聊，我这给小狼洗洗手和脚丫子，免得等会心楼吹响宵禁号时咱们还得打黑做事。”
小狼看看凤儿，突然哼哧着说出两个陌生单词来：“娘……亲……”
凤儿、白芷和子薇三人目瞪口呆，齐齐地望向小狼：“你叫谁？！”
小狼伸手摸摸子薇的脸：“姐姐姐姐。”
“唉。”三人失望地彼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