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被挂在城墙上承受秃鹫尖利的喙和锋利的爪子,身上流淌着鲜血,她想去救他却总是够不着手,她陷在一堆陌生人中,彼此推搡,她大叫让开让开却没有任何人让路。
杀死契丹人!杀死契丹人!城墙下疯狂叫嚷的围观人群突然发现了她,纷纷叫嚷着把绳索套上她的脖子,“她是契丹人!”
我不是契丹人,她尖叫道,拚命地反抗,却反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喉咙咽哑着,半句话也无法说出口——
半夜,子薇被自己的恶梦惊醒,她大汗淋漓地坐起,伸手摸摸旁边的小狼,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稍稍放下心,起床走到窗前。
院子里骇然端坐在一个鬼魅样的人。那是哑嫂。
子薇吓了一跳,她细看周围并无任何人,只有哑嫂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那株大榕树下,树荫遮挡了她上半身,冷不丁地看她就是一个无头女鬼。
子薇静静地看着那个在树下不言不语也不动的女人。
远远的,她听得一声悠远的叹息声传来。
她觉得自己不应当去打搅她,或许,哑嫂的心就如榕树一样容纳有许多山川河泊之气息,承受着风刀霜剑的凌厉。
早晨,白芷醒来就叽叽喳喳地讲过不停,讲述她昨晚的梦境:
“我就梦见表小姐在水里游啊游的,像一条漂亮的鲤鱼。表小姐是最爱漂亮的鲤鱼的,以前她就在花园里养有好多的小鱼的。她游啊游,一直游,游到了我身边,然后又游啊游——”
“这你前天不是也这么梦吗?”子薇奇怪地问道。
“娘亲……娘亲……”突然,小狼醒了,伸出手叫人抱他。
子薇和白芷相互望望,伸出手指着对方:“叫你?”
小狼见两人不理他,自己爬起身翻下床,可是下床时不小心摔了跟头,有点痛,踉跄着爬起来。
子薇和白芷大眼瞪小眼,看着小狼独自挣扎。
“娘亲……娘亲……”
天啦,他现在把所有的人都叫着娘亲!正如他前段时间把所有人都叫姐姐一样。
“我觉得今天晚上翠儿姐姐可能来我们西偏院。”子薇看着小狼突然说。
“啥?”白芷和小狼正在青蛙跳。
“你等着呗。”子薇肯定地说。
“为什么呀你?喂小狼,你踩过线了,退回来重跳!”白芷气急败坏地把小狼拉回起跳线。她俩正玩青蛙跳。
院门口,翠儿手里拿着一张纸一支笔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子薇小姐,子薇小姐你有空吗?我这要向你学写字呢。”
白芷瞪大眼睛望向子薇:“翠儿真来了。小姐,自从你成了九天玄女后,你连这个都能看准了?”
子薇灿烂地朝翠儿笑:“我这轮着要陪小狼青蛙跳,你和白芷唠嗑改天再写字?”
“好呀好呀。”翠儿开心地说,弯腰逗弄小狼:“小狼你今天乖不乖?怎么不叫姐姐呢?”
小狼仰起脸叫道:“娘亲。”
“唉呀!”翠儿啐了一口,“人家还是小姑娘的,怎么就成了你娘亲了?”
子薇和白芷快乐地大笑:“小狼现在叫谁都是叫娘亲的。”
隔壁哑嫂搬了张凳子来,端端地坐在榕树下阴影里,看不着她脸上的表情。
“出来出来,我和你在院子里跳,这院子里宽点,跳得又远又高。”子薇把小狼叫出屋门。
小狼蹒跚着扶着门框跨出门槛,一眼看见哑嫂张口叫道:“娘亲。”
哑嫂听得这声娘亲腾地站起,呆立片刻,又反应过来重新坐回榕树下的阴影里。
“娘亲。”小狼仰起脸儿朝哑嫂走去,边走边叫。
哑嫂闭上眼睛,泪水慢慢地涌出眼眶。
“娘亲。”小狼伸手轻轻地触摸哑嫂。
哑嫂没有避开,由着小狼触摸她的膝盖。
“小孩子不懂事,正在学说话,逮着谁都叫娘亲,哑嫂你别见怪呀。”子薇看着榕树下阴影里的哑嫂说。
哑嫂轻轻地笑了笑,又轻轻地摇摇头。那意思是表明她不会介意吧?子薇心想。
“来,我们青蛙跳了。看谁跳得更远更高啦。”子薇拉了小狼的手去玩,哑嫂看着小狼的手从她膝盖上滑落,眼神有些怔怔。
“我是一只小青蛙我有一张大嘴巴,两只眼睛长得大。小青蛙,呱呱呱,看我跳得多远,来,来追我呀!”子薇一步跳得远远的,回头望着小狼招呼。
小狼也学着踉跄往前跳,只是他还不大会跳,连走路都走不稳步子。子薇当他会走会跳,一路领着他往院子外面跳去。
“如果我久些不回屋子,翠儿会不会跟着出来?”子薇心里想着,一步一步地领着小狼往院子外面远远地跳去。
“我是一只小青蛙,前腿短来后腿长,水里住来水上爬——小狼,该你跳了,努力地跳呀。”子薇蹲在地上接迎着小狼。
小狼看着子薇,“娘亲娘亲”地叫,却不跳。
“唉,我说你个小屁孩,让你跳你就跳呀,跳得远远的高高的,哪有男孩子像你这样懒?”子薇站起身神气地指着小狼骂。
“再来,跳呀!”子薇打定主意要在外面一直玩,看翠儿跟出来不?
“我是一只小青蛙,”子薇边唱边跳,手舞足蹈,“我是一只小青蛙,呱呱呱——”
吧嗒一声,子薇踩着什么摔了个仰面朝天,她翻过身却觉得眼前一黑。
她是踩在人脚背上了。那人一身黑铠甲,披着黑色大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子薇唬得一溜子爬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像鬼一样站在人背后,这黑灯瞎火的也不吭个声,吓人不是?会让人误会你不是贼也是偷啊。”
那人不吭声,直直地望向她狼狈的脸。
“小狼,小狼过来,你有没有什么?”子薇抓过小狼,查看他身上:“嗯,这双手和双脚也在,头呢头还在,这天黑了还真不能出门了。”
“娘亲——”小狼叫道。
子薇抱上小狼就要往回走。
但那人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赶在她的面前挡着了她,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月亮端端地照在子薇的脸上,明亮的银色光晕丝丝如缕,将她笼罩在银光中,她精致的五官,靓丽的脸庞,还有那正在生气的嘴唇,生动地如同月中仙子。
“让开,你再不让开我要叫人了。”子薇声音高起来,“不过是看到你是士兵的份上。”
那笼罩在黑色中的阴影一动也不动地挡着子薇,“我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那人缓缓开口说道。
切,这是多么俗套的搭讪套路。
“我没见过你,也不认识你。请你让开,我要回去了。”子薇冷着脸,“这距陆将军府不远,你不会让人误会你就快些走吧。”
那人闪过一边,子薇抱了小狼就走。
走了几步,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果然那人还跟在后面。
子薇也不理他,径直走。
“子薇小姐,”老远就听见翠儿在寻找她,也顾不得考虑翠儿是否在监视她了,她大声应道:“我们在这里。”
翠儿急急地赶来,“都说了天黑不让出院子的,你怎么忘记了?”
子薇尴尬地笑笑,小狼扭头向翠儿伸手大喊:“娘亲。”
翠儿捂嘴娇笑:“小狼你再不要叫我娘亲,人家会误会的。”
“后面跟着一个人。”子薇轻声对翠儿说。
翠儿回头,那人端端地站在不远处。
月光下,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肩上背着一张长弓和硕大的箭袋,身穿黑色铠甲和如墨大毡,但铠甲抱肚革带上却吊坠着一个鲜艳的妇人们常用的梅花型小香囊。
那人掀开大毡。
“卢少将军。”翠儿有些惶恐地向来人行礼。
原来,这瘦削的少年人就是闻名全幽州的神射手卢少羽,叛国者卢文进之子,幽州少年军千夫长,东城守将。
子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但那少年人的眼光此时却穿过众人直直地盯着榕树下的哑嫂,双脚情不自禁地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哑嫂,这是我们的卢少将军,幽州东城守将。”翠儿轻声说。
哑嫂慢慢走出榕树阴影,一步一步地似乎脚有千斤重,她走到了卢少羽面前端正在看着他。
卢少羽面部肌肉略为牵扯了一下。
哑嫂走到了卢少羽面前,深深地叹口气,那叹息声似乎从地底深处而来,阴冷得令人打颤。终究,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屋里走,脚步如有千斤重。
卢少羽也慢慢转过身,他朝翠儿点点头,他原是认得翠儿和凤儿的。
“这位是潞州的甄小姐。”翠儿轻轻地说。
卢少羽这时才将眼光转向子薇,子薇现在不得不向卢少羽施礼“卢将军。
卢少羽呆呆地站着。
“少将军?”翠儿轻唤道。
卢少羽反映过来,匆匆走出西偏院。
从他走进来到出门,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好英俊呀。”白芷喃喃地说,“又是一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