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到来,太阳灿烂地挂在空中,如同将酷烈的火焰扔到大地上,各种生灵惨受酷署的折磨,在火笼中度过每天十二个时辰,生不如死。
契丹大营里,每天往外拉的死尸一天比一天多,大营里患病的士兵也越来越多。在契丹兵中,各种谣言盛行,关于天皇帝阿保机不合时宜的染恙,关于小皇孙无影无踪,最多的是在谣言和议论述律平皇后在出征前的预言:“汉地不久留,汉地不久居。”
“你知道吗?地皇后是连奇首可敦都要让路的神灵,她出征前都预言过汉地不久留,可是我们在这幽州城外都住了六个月了,所以这是木叶神山诸神在惩罚我们呢。”一个契丹士兵悄悄地对躲在树荫下纳凉的另一群契丹士兵说。
“天皇帝前些天也患了热射病,据说他一直在喊着契丹八部的首领名字,据说契丹八部的首领在借汉人的神灵复仇呢。”另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契丹兵在用刀削他胳膊上的烂肉。
许是有些痛楚,烂胳膊的契丹兵咧咧嘴继续说道,“你没看那些患热射病的人,有的一天就死去了。你说,嗯还有你,你也来说说,我们契丹八部,可曾遇到过如此怪事吗?”
“是没有啊。”另一名士兵低头说道,“我不管是汉人的神还是契丹的神,我每天晚上都在祈祷,希望他们能保佑我回到医巫闾山下,能回到土木拉河边。我的妻子在我离开时刚怀上小孩子,这都过去六个月了,快生了。我得快些回家才能赶上孩子出生。”
“嗟,你敢说这些话,让人听见了你就只能魂灵回医巫闾山了。你不知道吗?天皇帝明令禁止大家说回家的话的呢,会被砍头的呢!你还真是不要命了!”另一个士兵骂道。
那被骂的士兵不服气地嚷道,“你们不也都在说想回家吗?”
“没有!”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这话!”
“请邱真人。”
耶律阿保机伏身在一张地图上寻找什么。他还有些咳嗽,偶尔也在发热,喉咙痒,吐浓痰。
一名宿卫军进来跪下,捧递一杯茱萸茶,阿保机头没有抬,随手去拿茶,却将茶碗碰翻。
数名宿卫军闻听跑步进来。
“拖出去!”
耶律阿保机仍然没抬头。
“天皇帝饶命!天皇帝饶命!”伏在地上的宿卫军声声求饶。
“诺。”涌进来的宿卫军齐声应道,拖走了那名犯过士兵。
“圣上。”邱真人掀帐进来,微微一揖,“小道有礼。”
耶律阿保机一愣,转过身:“真人刚才可是?”
“圣上。”邱真人点头,表示他刚才是这么恭敬契丹天皇帝。
“圣上?圣上!”耶律阿保机在帝帐里缓步吟哦,“圣上!”
他抬头喊道:“宿卫军!”
帝帐外进来两名宿卫军,“诺!”
“诏令天下,以后皆以圣上进靓!”阿保机道。
宿卫军称诺而出。
“真人此言甚合吾意。可有深意?”阿保机问道
“大汗系太阳神阿波罗之子,英雄盖世,百战立国,契丹天下先。盖大汗效大唐律制,建南北两院,以国制待契丹人,以汉制待中原人,佛道林立,民众安居乐业,契丹骁骑驰骋无敌,又得中原贤臣辅助国政,蔫有不千秋万代之理?可谓圣明至上,可追尧禹。”
邱真人不急不徐,语气平和。
耶律阿保机大笑:“呵呵,真人之意甚得吾心。甚得吾心。”
邱真人两眼平视:“不知圣上今天传召小道有何要事?”
“幽州城之天象可有变化?”
“并无变化。”
“真人可有将幽州天象告诉他人?”
“小道只对圣上言明。”
耶律阿保机点点头:“吾数日以来实在在参详不出幽州城何以有两股紫气中天?”
“小道也参详不出。”
耶律阿保机点点头:“这唐末君弱臣强,英雄辈出,藩镇割据,篡位称帝倒也平常。如梁王朱温于天祐四年改唐称梁,盛唐从此消弥。或许,幽州城他日将易主,有能人将才出世也不足为奇。”
“圣上心系天下。”邱真人称道。
“如若我不能将这小小幽州城收之囊中,何能言心系天下?”耶律阿保机明显有心事,忧虑忡忡。
阿保机转过身去,背对邱真人:“真人可知我于天复五年与晋王李克用在云中东城结为异姓兄弟之事?”
邱真人仍然语调平缓:“小道略有所闻。”
“说来一听。”
“圣上与晋王李克用均为当时英雄,肝胆相照,相知相惜,结为兄弟传为天下美谈。只是此为动乱年代,命运由不得人,所谓天道有常,因果相应。圣上系契丹一族太阳神之子,李克用乃沙陀部族领袖。命运之神自有安排。”邱真人道。
“你可听过李克用临终三箭之说?”阿保机又问。
“小道也有听过。”
“但说无凡。”
“国人中传言,李克用临终时,将三支箭交给其子李存勖,并遗言:‘第一支箭要你讨伐刘仁恭,你不先攻下幽州,黄河以南就不能拿下;到了讨伐刘仁恭时,李存勖命礼官以少牢祭于宗庙,请出第一支箭,让贴身将领背着作为前锋。胜利归来之日,带着俘虏将箭送回宗庙。”邱真人转述完毕,直立于帐前,并不回避耶律阿保机的忌讳。
“是啊,李克用老儿这第一支箭之仇终得报。”阿保机面无表情地点头复述。
真人继续说道:“老晋王李克用的第三支箭是要消灭朱温。”
阿保机接着说:“朱温篡唐自立,是乃中原汉人眼中的大奸贼,人人得而诛之。老晋王的第三箭则是对朕的誓言。”
“是啊。老晋王遗言:‘第二支箭要你打败契丹,耶律阿保机与我握手结盟,结为兄弟,曾发誓说一起光复大唐江山,现在却背信弃义依附贼党朱温,你必须要讨伐他。”邱真人看着阿保机的眼睛,缓缓说出晋王李克用的第二支箭。
“吾原不意与沙陀李克用为敌,可是天意如此奈若何?”耶律阿保机叹道,“现今幽州长困无功,定在等待晋王李存勖来救。而李存勖若解与梁之战,必回师北上,来解这幽州之围。看来,吾与晋王必有一战。”
真人无语,耶律阿保机复又深深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如同地底深处的困龙之息:“必有一战,而李存勖又将身负其父之箭而来。这箭是复仇之箭。也是两败俱伤之箭。”
“若如是,圣上计将安出?”邱真人点点头。
阿保机缓缓说道:“我契丹大军困幽州三月已久,朕派出多番斥候于燕、梁、晋之间,并无晋王援兵幽州消息。”
“晋王决计放弃幽州?”真人问道。
阿保机摇头:“晋王与梁素有世仇,晋与燕交兵,梁出兵援燕,致有柏乡、魏州之战,晋王李存勖夺占梁之魏州及河北大部地区后,梁与晋争夺战日趋激烈,双方夹黄河对峙,无人敢先退兵。所以晋才对我契丹大军南下置之不理。”
“圣上春季发兵南征也是因看准战机,所以才创春季南征之先例?”
“是啊,往年我契丹大军南侵均为七月始十月回,而今却是春季二月始。一则因了卢文进之降我契丹,二则也是因为晋、梁、燕三国交战不休。”
“此谓圣上天时、地利、人和三机俱得。”
阿保机回过头来看着邱真人:“吾昨晚有一梦,正要真人为解。”说完,他又转过身去:“吾梦见沙陀李克用。”
邱真人略略有些心惊,却很快恢复如常,“圣上因虑军事,偶有涉及沙陀李克用也是可能的。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正是。只要圣上攻下幽州便好。”
“只怕这沙陀李克用是吾的血咒。”
“圣上不需虑此。”邱真人劝解道。
“依小道看,幽州城之紫气并非李存勖之将气。”邱真人又道,“圣上也说过晋王李存勖不能从黄河撤兵,更不可能千里驰援幽州。”
这下,耶律阿保机回过头来,向邱真人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他挥挥手,邱真人退出帝帐。
“李克用用兵如神助,只怕他来时谁也不知晓。”走出帝帐的真人仰头望望天空,沉思道:“为何这幽州天象如此复杂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