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阿保机骑着一匹来自西域大宛的俊马,通体银白色,仅四蹄有少许黑斑,这匹名为“雪地骢”的俊马衬着身穿青紫铠甲、青紫战袍的他,更加神采奕奕,威武非凡。
契丹族的衣着素来以青紫为尊,阿保机以青紫铠甲、青紫战袍出现在大军阵前,其威严自不待言。
在他的身后,除了契丹帝国神圣的鼓纛外,还在一面正大方形的紫底白马旗,这是他的战旗。所有契丹武士中最高贵的一面战旗。
契丹“镔铁”族此番精锐全出,耶律阿保机决心拿下久围不破的幽州。
自燕山八军归于契丹之后,新州、蔚州、武州、妫州、儒州五州相继陷于契丹,契丹大军打开了南下通道,消息传回漠北王庭上京,万民欢庆,更多的契丹勇士涌向长城之南,参与这场镔铁族的南侵盛宴。
契丹人每每外出劫掠,其后续给养全靠“打谷草”,走到哪里抢到哪里吃到哪里,抢不到的就烧,强抢不到的就毁灭,总之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打一战换一个地方,抢完就跑路回家,如遇反抗强烈的,就屠城。
而今,契丹三十万大军及其家属随从、牲畜的给养全靠年初攻下的燕北八军和新州五州供给,早已捉襟见肘。契丹大军急待攻下幽州后回归漠北王庭。毕竟,契丹全族骑兵南征已逾半年,而这是契丹族史上从未有过之事。
在耶律阿保机左右两侧,侍立着数百将官,在他前面,是五万整装待发的骁勇之士,旌旗猎猎,世袋皇族大贺氏、遥辇氏全族铁骑都在他麾下待命,赫黑、赤红的各色帅旗下,还有捏刺部的勇士们。
“擂鼓前进!”阿保机持鞭之手指向前方,“保持阵形。”
中军鼓手擂响战鼓,号兵吹响进攻号角,鼓号连绵,响彻幽州北门。骑兵如追风一样疾驰而过。黑压压的步兵紧随其后。
五万精锐之师,将在天皇帝的指挥下,拿下雄踞南北通道的幽州。
阿保机策马前行,面色沉静。
在那些武装到马面、马首、马胸的具装重骑兵方阵之前,是作为人盾的幽州俘虏,这些普通老百姓注定在今天要成为祭祀天上诸神的生口。
重骑兵之后是掠阵的轻骑兵,轻骑兵快速跑向主战场四周,对北门形成包围之势。轻骑兵机动敏捷,重骑兵刀枪不入,易入强攻。
再其后,是两个高大威猛、重于城墙的攻城塔楼。阿保机今天要以此神器攻下幽州之北门。
守卫幽州北门的是幽州节度使周德威之义子、被幽州百姓喻为“战神”的马化平。
攻城战中云梯是必备神器。攻城者要能够尽量缩短双方对峙时间,一鼓作气,迅速攻破城防。此番鲁门弟子采用独门特技,将数千年来使用的云梯改进为飞梯,结构更为简单适用,既可单兵上城墙,也可双人合作共同攀爬。
鲁门弟子还采燕山之湿木专为阿保机建造攻城塔楼。
塔楼用四个支撑点撑起一座高耸可入城楼的飞梯,整体长8米,宽6米,高12米,上下共五层楼。除底楼是推动塔楼的士兵外,其他各层都装备有各种重型攻城武器,如撞锤、长矛、强驽、石炮等,相当于一个移动的堡垒。
塔楼底部安装有8个可移动可升降的车轮,以备基础不牢靠时多角定位。四面均可以攀爬,里面同时可装载数十名士兵,以强大之力攻上城墙。
而且,鲁门弟子还着卫兵在塔楼顶部覆盖夔牛皮,可承受火箭及重量的攻击,在塔楼四周涂有湿泥,防于火箭。
没有人能在百尺之外毁损塔楼。它坚不可摧,防火防水防撞击。
阿保机的五百具装重骑兵护着塔楼。只要这些塔楼接近城墙,契丹士兵便可借助塔楼,快速翻上城墙,幽州城的战神马化平便只能徒手肉搏,而要马化平与多他五倍人数的契丹军肉搏,其结果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圣上的雪地骢看上去实在精神!”阿保机的旁边,是道长邱真人。
“哦?”阿保机回头微笑,“道长可识这马的来历?”
“小道不识。”邱真人微笑。
“是西域大宛良马,经过我契丹族的繁殖选择,更适应长途奔跑和负重,风驰电掣,耐力可嘉,可谓日行千里。”阿保机有些高兴地介绍。
“如此良马在漠北大草原上才可展现神采,中原道路狭窄,弯曲坎坷,难免入岔道。”邱真人平静地说。
阿保机看看邱真人,爽朗大笑,“道长并不乐见杀戮和鲜血,怎么出来了?”
“在毡包中想像血流成河,会夜不能寐;而实地看这鲜血淋淋,才可知战争之残酷,人生于乱世,不如鸡狗!”邱真人望着前方那些倒下的人盾。那里的土地,早已被鲜血浸染,变成血色土地。
阿保机一愣,不再说什么,遂转移话题:“真人可知朕为何定要攻下这幽州吗?”
邱真人摇头:“小道未能揣测圣上心思。”
阿保机骑着雪地骢转身往帝帐而去,将令旗丢给他的族兄耶律曷鲁。
“朕与沙陀人李克用多次交兵”,雪地骢似乎能体谅阿保机的心情,慢慢地在山岗上度步,阿保机缓缓说道:
“当年义武节度使邀朕出兵解镇州之围,与李克用其子李存勖在沙河和望都对阵,暴雪下了十多天,地上的雪厚达膝盖,我契丹兵本就粮草奇缺,伤亡惨重。受李存勖之恩,朕颜面尽失,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邱真人淡淡地说:“圣上并不惧失败,只有失败才能成就英雄。可是,这次失败却应证了地皇后的先见之明,她明确反对此次南往,要圣上如往常一样对南方劫掠。”
邱真人骑着一匹黑马默默地跟着阿保机往帝帐走,“地皇后真是英明过人,巾帼不让须眉,助圣上终成大业。”
阿保机回头望望幽州,心有不甘地说:
“是啊,地皇后英明过人。她曾说南地不可久留,南人只可强取。朕是契丹镔铁一族的天皇帝,是太阳神阿波罗之子,是受木叶神山庇护的天子,如果朕不能完成南面称帝这一桩心愿,天上的诸神会谴责朕之无能。”
邱真人小心翼翼地说:“圣上已建有千年来最伟大的契丹帝国,契丹族乃草原上的黄金家族,是草原之神造就的,是木叶神山庇护的。或许,地皇后是这个意思。”
阿保机走到帝帐外,跳下雪地骢,将马缰绳丢给靠前来的宿卫军士兵,走进帝帐。
高大的神纛立于帝帐侧。那是三百年前大唐太宗皇帝赐与契丹族可汗摩会的神圣之物,当年,契丹共族的可汗摩会带着名马和貂皮朝见大唐太宗皇帝,太宗皇帝不仅恩赐摩会国姓,还赐给了摩会象征可汗权力的战鼓和旌旗,从此,这“鼓纛”成为契丹君长权力的标志。
太宗皇帝永远也想不到,三百年后,他赐予的“鼓纛”使契丹帝国的开国皇帝阿保机之妻述律氏因保护丈夫的“鼓纛”而一战成名。
太宗皇帝更不会想到,三百年后的今天,契丹族是扛着他当年恩赐的“鼓纛”南下蹂躏他的子孙。
邱真人也跳下马,随阿保机进帐。
宿卫军士兵弯腰退下。
阿保机走到棋案旁,笑问:“真人可有闲陪朕三局棋?”
邱真人很淡定:“恭敬不如从命,但听圣上吩咐。”
“真人执黑先行。”阿保机说。
“不!”邱真人仍是一副淡定的神色,“圣上执黑先行。”
阿保机坐在棋案旁,眼睛盯着棋盘,仿佛很随意地说:“真人可知朕与消陀李克用之仇?”
“略有所闻。”邱真人也坐在棋盘一侧。
阿保机右手拿起一颗黑子,看着棋盘沉思:“汉人有一句俗话,说人生如棋。这棋局千般变化正如朕之人生。当年朕与李存勖在沙河和望都结仇已深,可是他的父亲李克用却于神册元年与朕结盟。”
邱真人也眼观棋盘,仿佛很随意地说:“这段故事中原人大多都知道。说的是当年后梁代唐自立,圣上率领30万契丹士兵围云州。云州虽小,纵马奔驰草原的契丹英雄却攻城不克,云州坚壁清野,闭关自守,与圣上死磕。”
阿保机笑:“朕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沙陀李克用与朕英雄相惜,双方结盟于境上,相约灭梁共护大唐。李克用以布匹数万为礼,朕以良马三千还礼。”
“世事造英雄,李克用也算是当世枭雄。”邱真人还是一如既往淡淡地评论。
“可惜呀”,阿保机慨然一笑:“世人只知朕违盟弃约,背信弃义。又有谁知道朕之用心良苦呢?”
邱真人伸手提子:“圣上小心了。瞧这棋局,小道似乎在无意中已布成大斜式,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想来虽难不到圣上,小道也黔驴技穷了。”
阿保机定睛一看,棋局果真是千古难解之局了。
他耍赖,猛地站起,将棋局搅乱。
“可惜了大斜式。”邱真人叹道。
“真是可惜了。”阿保机缓步围着棋局看,“真人今晚可有观天象?”
“紫微闪耀,星光灿烂,群星拱卫。”邱真人说。
阿保机大笑:“真人道行。你可见朕这十里毡车连绵,三十万精锐尽出,岂可不气吞山河?
“是啊。”邱真人微笑:“天下谁不知契丹镔铁族之骁勇骑兵?天下谁不敬畏圣上之英名勇武?天上的诸神,人间的普通百姓,以及那些在幽州阴沟里度日子的乞丐。”
阿保机呵呵笑:“月前,真人曾言这幽州紫气缭绕?”
邱真人敛容仰望毡车顶,似乎在穿过毡车望及天空:“战争将祥云笼罩,鲜血如河,如花的生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有多少生灵涂炭?”
阿保机看着真人的眼睛:“朕只关心一个问题:朕之皇长孙安否?”
邱真人顿了顿,语带双关:“此刻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