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之时方显勇气。
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阴影,马化平神色严峻地昂立城墙上,穿一件黑色战袍,这使他年轻而稚嫩的脸庞显得有些忧郁。
马化平是一个俊美少年,在和平时代应当是一位翩翩公子,而连年的战争却使他稚嫩的双手过早沾染上鲜血,这使他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符合的成熟和阴冷。
20岁的马化平不苟言笑,动作僵硬。他的左臂缠着绷带,这是前些时日契丹军留给他的纪念品。他以勇敢无畏著称,但战神偶尔会忘记关照他,这使他全身伤痕累累,优美而英俊的脸庞上也留下许多忧伤。
从小,他就是被培养为杀手的,他知道,这是命运对他的捉弄。因为他的父亲崇尚的是修仙长生,而他却在这里挥舞战刀,每日每刻都在想着结束他人的生命。
“将军,那是什么?”一名偏将指着远处黑漆漆的高大阴影。
马化平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原本漆黑的北城外,此时火光映红了天空。
一阵箭雨飞向北城墙。
“隐蔽!”偏将大声高喊。
所有的士兵都将头低下,藏于墙垛之后。
箭雨中,幽州守军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除了躲避那无孔不入的乱箭外。
阿保机不会给马化平任何还手之力。
城墙下,两百具甲重骑兵护着两个攻城塔楼缓缓推进。十二匹全身披挂着坚硬夔牛皮铠甲的马,马脸、前胸至腹部、上腿部乃至肥厚的马屁股都被装上铠甲,可谓刀枪不入,奋力拉着高大沉重的塔楼在弓箭手之后咕吱咕吱地移动。
最前面,是数以千计的幽州平民百姓,他们被捆绑着链锁走在最前面,充当人盾,以抵挡幽州守军的飞箭。
马化平盯着城墙外,一眨不眨,终于,他看清了那些漆黑的阴影里的陌生面孔。不,不是陌生面孔。尽管他不认识那些人,但是他太熟悉了,他熟悉他们破烂的衣着和脸上那悲伤而麻木的表情,还有那失望到绝望的眼神。
是人盾墙!
没有天良的契丹人竟将俘虏的幽州平民百姓链锁着作为挡箭牌,以此开路。
马化平没说话,城墙上号角连绵,所有的士兵都在火光中从城垛缝隙处张望着城墙下那些缓慢推进的人盾和其后的庞大阴影。
马化平看清了那些随着明亮火光渐次拉近的塔楼,口里喃喃地说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鲁门弟子的新式云梯!”
他转身极快地说:“派人去寻鲁门弟子,多派些人,快!到陆将军府上找陆夫人,她一定会想到破解之法。”
传令兵飞快地跑走。
“传鲁门弟子!传鲁门弟子!传鲁门弟子!”
“火箭准备!”马化平大声高喊,“火炮准备!”
“火箭准备!”另一名传令兵也大声高喊,“火炮准备!”
“驽车推上前,注意保护驽车!”马化平又高喊,或许,当火箭和火炮减弱攻城敌军的嚣张气焰后,当驽车阻止契丹人的冲锋后,他可以想出别的办法来化解眼前的危机。
一队火箭手涌上城墙,伏于城垛下,弯弓拉玄。
三门火炮被推到城垛口,一名士兵将火炮准星被摇向那些高大的阴影,另一名士兵拿着火把时刻准备点火,第三名士兵紧张地将硝石装入炮口。
马化平明白阿保机的策略:如想杀契丹人得杀幽州百姓,如想救幽州百姓就得牺牲自己。
炮手、火箭手都紧盯着城墙下那些缓慢推进的阴影。
马化平在权衡、犹豫着。
在幽州四城八门中,西城一直由幽州主帅、兵马留后将军陆士航镇守,而最紧要最危险的城门就是北城,周德威和陆士航都毫不犹豫地将此交给马化平,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独当一面能力的肯定。
他没有时间来请求陆士航裁定防守策略,因为先前谁也不曾想到契丹人会以幽州平民百姓为人盾墙,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任何办法来阻止契丹军的推进,除了先射杀自己的同胞外。
“火箭远攻!火炮远攻!”马化平突地高喊:“绕过前面的人盾墙,攻打后面的契丹骑兵!”
或许,将交锋时机选择在远攻可以稍稍减轻一些幽州平民生口的伤亡,毕竟要让幽州战士们射杀自己的亲人是一项痛楚的选择。
“火箭远攻!火炮远攻!”传令兵也大声高喊:“绕过前面的人盾墙,攻打后面的契丹骑兵!”
火箭带着极美的弧形飞出城墙,飞向城墙下,然后却还是有部分炸在人盾墙中。强大的爆炸声中,一排排的人盾纷纷倒地,残肢断臂冲天而起,鲜血如河水般在干涸的土地上流淌。
冒着浓烟的火炮在空中炸裂开,形成一朵朵黑色的蘑菇云。一匹夔牛皮马被炸烂,马肉纷飞,如天女散花,血雨如针。攻城塔楼数根木架被炸断,窜起一阵轻烟。
阿保机盯着那些轻烟。
城墙上的马化平也盯着远处那些高大的黑影。
然后,烟雾渐淡。熄灭了。塔楼安然而立。
马化平咬着牙大声诅咒:“他妈的什么鬼东西,居然不能燃浇!”他回头大声吼传令兵:“停止火炮远攻!”
火炮炸死的更多是幽州平民百姓,却无法伤及那些庞然大物和契丹骑兵,浪费硝石。
“鲁门弟子呢?找到没有?!我要鲁门弟子,不管他在哪里,哪怕是死了也要给我挖出来,我要弄清这些鬼东西是什么!”马化平俊美的双眼有着愤怒的火焰。
“千夫长,鲁门弟子到。”传令兵对一个面对城外、背对她们的伤兵报告道。
那人回过头来。
好帅,好酷!戴着面纱的子薇看着那个俊美的少年似曾相识。
但那俊美的少年看到来者是两个头罩面纱的女子时很失望,冷冷地问道:“两位娘子是来观光杀人游戏的?我这里要的是鲁门弟子,我记得前次见到的鲁门弟子是位跛足老者。”
来者是翠儿和子薇。
翠儿揭开面纱,说:“我师父已于月前死于热射病。弟子不才,只知皮毛。这是夫人的义女潞州甄小姐,或许她也会有办法。”
马化平朝士兵点点头。
几名士兵探出身子,举起火把让翠儿和子薇小姐看清城墙下那些庞然大物。
数以千计的幽州平民俘虏被链锁着排在契丹大军阵前,以挡幽州士兵的箭矢,后面黑压压的是契丹铁骑和庞大的攻城塔楼。
翠儿和子薇看着城墙外的一切,面露惊骇。
一阵乱箭飞来,城墙上各人都低头躲箭,在低头的刹那,子薇小姐头上的面纱掉地,当她抬头时正与马化平对视。
马化平略一怔忡:这么美丽的小娘子,怎么觉得似曾相识呢?
子薇道歉:“我不是鲁门弟子,只是想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她的温婉突然激起他一阵怒意:“这里不是观光旅游之地,甄小姐还是快些回也罢!”说罢,他不再理她们,都是一些花瓶,要来作甚?他要对付城墙外数以万计的契丹狼,才没功夫来理踩她们。
“火箭!”旁边的传令兵大吼。随着这声大吼,天空突然明亮如白昼,无数的火箭凌厉而至,士兵们纷纷躲至城垛或障碍物后。
嗖嗖嗖,数支火箭向翠儿和子薇飞来,翠儿伸脚踢开一支火箭,大叫:“子薇小姐闪开。”
子薇闪过一支朝脸庞射来的火箭,不期身后又有一支飞来,眼看躲闪不及,正在这时,马化平回身跃过,一把推开子薇,一手将自己的长弓向那飞来的火箭掷去,火箭当地一声落在旁边。
子薇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正与马化平愤怒的眼神对视。
马化平冷哼一声,冷冷地说:“两位请回,既无能帮我,就不要再添乱了。”
子薇面色潮红,有些尴尬。
“千夫长,这种塔楼可以从内部攻破!”翠儿朝已转身的马化平喊道。
马化平回过头,嘲讽地说:“你是说掩耳盗铃之类的?”
翠儿也红了脸。是啊,从内部攻破塔楼,这的确是掩耳盗铃的作法。
子薇望着马化平的背影,思索着:“所有的器具都是人造的,都有缺陷。我从哪里看到过这种攻城塔楼?张艺谋还是冯小刚的电影?努尔哈赤还是铁木真传奇?”
“子薇小姐你请先回,我要在这里协助马将军守城。这是我师门的规距。”翠儿严肃地说。
“这种塔楼要怎么才可以破解?不然等这塔楼搭上城墙,契丹人如云涌上,我们幽州就完了。”子薇沉吟着说。
“嗯。你先请回。我再看看,或许能想到什么办法帮助马将军。”翠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