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阵闷雷从远方响起,少羽带领的铁血队以支援永康王为由,从万福城城门冲出,一路向西南而去。
这支队伍是东丹王国最精锐的骑兵,除来自中原的潜行者高大举、鞑吉特外,还有能征善战、忠心耿耿的郭小拽,以及这二十来东丹王国以讲学为名暗中培训的五百名青年死士。
旌旗猎猎,马蹄声声,五百名死士以必胜、不胜则死的信心冲向正中原。
在开封,伟大的大辽天皇帝耶律德光将后晋灭于一场冲天的大火中,还以中原皇帝的名义在开封登基为帝,喻意效法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不仅为契丹之天皇帝,且为天下大可汗。
但是中原战乱已久,任何拥有军队和士兵的将领都想称王为帝,而耶律德光在开封登基的举动招致中原各地方势力的抵抗。数月之后,耶律德光精疲力竭地率兵返回漠北。
完全没有预兆似的,如同一场感冒将伟大的天皇帝耶律阿保机催毁一样,一场突然降至的疾病让耶律德光走上了与其父亲同样的道路,瘁死于回归路途中。
没有人怀疑这场降至的灾难,的确,耶律德光重兵在握,建立有无数功勋,已执掌契丹帝国政权二十年,谁也动不了他一根毫发。
但天意如此安排,欲将他当年从其兄夺走的东西一分一毫地还于其子。当大军行至栾城时,耶律德光再也不能往前走了。
地皇后述律平震惊之余,下令将耶律德光的尸身带回漠北,以盛大的契丹礼仪下葬,同时再次临朝称制。
二十年前,述律平欲将他最宠爱的三子耶律李胡推上契丹帝国的皇位,现在,机会再次来到,她当然不会错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着手新皇登基的柴册仪。
耶律德光生前立下的太子耶律璟本无任何作为,但他即为先帝立为太子,便有坐拥天下的资格。
血腥的夺位之战又将在契丹帝国上演,只是这一次,没有人会料到还有另一个人,也具备争夺帝国的资格。当述律平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带领南征大军走到镇州的耶律兀欲闻听叔叔骤然病死,惊得目瞪口呆,忙穿好孝衣,欲奔栾城护驾。
他的血盟卫首领高少羽走进大帐,手捧着一套大盒跪下行礼:“禀告王爷,末将两月前在万福城幸蒙王妃赐婚,两位王妃俱送末将重礼,末将今日必得献上。”
兀欲摇头:“既是两位王妃送你的,你便收下便是。安克如今舍生护我,万里保卫辛苦至极,这区区礼物只怕不达本王心意之一万。待本王回到万福城,再行对诸将封赏。”
少羽坚持跪着:“撒葛只王妃将她的嫁衣送于末将内人鲁翠,鲁翠着王妃嫁衣嫁于末将。这便是撒葛只王妃的礼物。”
兀欲点点头,“你起来吧。本王得去栾城护驾,三军行孝。”
少羽仍跪着:“王爷还不明白吗?”
兀欲奇怪地问:“明白什么?撒葛只送你夫人一套嫁衣,还要明白什么?”
少羽将手上的大盒捧上:“可是潞州甄王妃还送有末将一份重礼,这份重礼是要末将转给王爷的。”
兀欲叹口气,他有两位贤妻,可是两位贤妻总会替他做一些打算,常常弄得他很没面子。
少羽缓缓打开大盒,那里,一套金光闪闪的龙袍呈现在眼前。
兀欲大惊,“这——”他紧张地瞧瞧帐外。
少羽说:“帐外已是王爷,不,是陛下的血盟卫。陛下勿须担心,两位王妃在万福城等陛下凯旋!”
兀欲胸潮起伏,整整二十年了,他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而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倒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额娘和母妃她们?”兀欲轻轻地问。
“王妃们会坚守万福城,只要陛下顺利回到漠北就好。”少羽说。
兀欲摇头:“祖奶奶心狠手辣,我还在中原,她定会发兵攻我万福城。”
少羽劝道:“陛下放心,王妃已料到皇太后的种种,万福城必会坚守到陛下回去。”
正在这时,帐外响起山呼:
“陛下万岁!”“陛下万赚钱!”“陛下万岁!”
兀欲凝一口气,还是有些犹豫地走出大帐,少羽也手捧着龙袍随他走出。
帐外,跪着数千骁勇的大辽勇士,见他出来,又整齐大声山呼:“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兀欲看着远方,只要走错一步,他二十年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可是如果不抓着这个机会,他就永远无法为父王讨回公道。
郭小拽上前一步禀道:“陛下,人皇王十年为太子,却被剥夺继位;陛下乃人皇王长子,天皇帝阿保机皇长孙,现承天运继位非为叛国,实乃顺天应民、护我大辽!”
众军士齐声高呼:“顺天继位,护我大辽!”
兀欲眯起眼睛。
高大举咧大嘴一乐:“我就说这小子与众不同吧,你们不信!”
鞑吉特回头吼他:“他都当皇帝了,你还敢说他是小子?”
高大举笑:“他老婆,就是王妃都封我媳妇为王妃了,他不会杀我的了。”
鞑吉特哧他一声:“那你再胡说试试?”
几名血盟卫搬来椅凳,同时伏身于地:“恭请陛下就位!”
兀欲站立不动,神情严肃。
台下众军士发出海啸一样的呼喊:“恭请陛下就位!”
少羽打开手中大盒,一件炫丽华贵的龙袍如风展开,光茫万丈。
数名血盟卫士兵捧起龙袍衣角,缓慢而庄重地走向兀欲。
兀欲身披龙袍,手举长剑:“我必为族而战,为众而生,不辱先祖,不污圣名!”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镇州,这座原属于大唐帝国的小镇,在947年的这一天诞生大辽第三位皇帝。
当这消息传到漠北王庭时,述律平震怒异常,迅速点兵,由耶律李胡率兵前去剿杀耶律兀欲,自己则亲自率领属珊军五万人发兵东丹王国万福城。
在述律平的相像中,万福城仅有原东丹国耶律倍的两个妃子和几个儿女,以及兀欲的妃子和少数护卫,根本不堪一击,她便可以将东丹王国所有的家眷捉回王庭为质,不由兀欲不降。
从十三岁起便与阿保机一起在契丹帝国和大唐中原征战、以铁腕太后闻名的述律平没有料到,她率领的属珊军到达万福城时却根本无法攻进城池。
外表破烂不堪的万福城突然之间冒出两层外城,每一层外城都坚不可摧,连续几天损兵折将,连内城都没有攻进。
而高高的城墙上,是永康王的两个大肚子王妃在督战,这更令述律平恼羞成怒。
在长城以南,已值盛夏,耶律德光的尸身无法保存,两天后便开始出现尸水和蛆虫。众大将又恐不能将皇帝带回王庭被皇太后惩罚,想来想去便听从一个厨子的建议,将皇帝制成木乃伊护送。
所谓木乃伊便是将皇帝的五脏掏尽,以盐淹制,再行风干包裹,闭封于大缸内。当昔日尊贵显赫的天皇帝被以此运送到述律平面前时,刚从万福城铩羽而归的述律平打开一看便昏了过去。
耶律李胡的大军自然不是耶律兀欲的对,不久便退回王庭上京。
祖母和叔叔,对阵孙子和侄儿。大辽朝廷乱得一锅粥,随着耶律兀欲大军的日渐逼近,朝廷里终于有人站出来主张皇太后与耶律兀欲讲和,同意他就位大辽帝位,保全皇太后和耶律李胡的尊位。
无可奈何之下,述律平不得不同意由耶律兀欲继拉。由此,被述律平剥夺的东丹王一系重回辽统治地位。
耶律兀欲在上京举行柴册仪,登基为帝,同时,追封生父耶律倍为让皇帝,封大萧氏为端顺皇太后,封生母小萧氏为柔贞皇太后,封潞州甄氏和萧氏撒葛只为皇后。
耶律兀欲同时封两妃为后,这使朝臣一片哗然,毕竟,终其契丹数百年,耶律族与萧族都是世系婚姻族,哪里容得汉人为后?且两后并列?
年轻的耶律兀欲冷笑一声,问群臣:“你们要左手还是右手?”
众群臣哑然。谁也舍不得自己的手,不管是左手还是右手。
庞大的皇家仪仗从上京出发,一路向东,前来迎接终于苦尽甘来的东丹王族。
撒葛只生下长子耶律贤,便是后来的大辽帝国第五位皇帝。
潞州甄氏皇后正临产,由于她岁数大,终日操劳,身体状况并不好,生育三天尚末生下孩子。
子薇昏迷不醒,撒葛只守候在旁问寒问暖,子薇的两个贴身婢女凤儿和翠儿也在忙里忙出。
门外,一个婢女前来传话:“端顺皇太后特问皇后可顺利诞下皇子?可否安好?”
一会儿,又一个婢女前来传话:“柔贞皇太后着奴婢送来汤药,另若有需要即将禀告,务必保证皇后顺利生产。”
子薇稍稍清醒过来,喘息着说:“凤儿拿来纸笔,我有话要给小狼说。”
凤儿带着哭音说:“皇后,你有什么话等生产以后再对陛下说吧,陛下特来轿仪接皇后如宫,皇后你再休息一会儿,咱们努力啊,一定会平安生下小皇子的。”
撒葛只握着子薇的手:“姐姐,你一定要努力,只要你生下皇子就好了。你的小狼在上京等你,你得快些好起来。”
子薇微笑:“小狼做到了。从我当初在桑乾河边捡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一个不一样的孩子。他勇敢善良,他尊敬他的父母和战士,他以后一定是个好皇帝。”
撒葛只笑:“是啊,姐姐,他还在等着你呢,你得快些生下皇子,咱们一起去上京。”
子薇摇摇头:“我怕是去不了了。凤儿拿纸笔来没有?”
凤儿慌张地拿出纸笔:“皇后,你稍后再说话吧。”
子薇喘息一阵,喃喃地说:
“小狼,吾之事如下:若吾子得生,不以为贵;若吾死,不以贵葬。汝虽为天皇帝,切记生不得再行攻掠中原。侍奉你的母亲,恭敬你的安克,善待你的将士,远离察割,勿去归化。切记,切记!”
撒葛只吃惊地问:“姐姐,远离察割是什么意思?察割是此次拥立兀欲登基称帝的功臣啊。还有为什么不能去归化?让皇帝骸骨便葬在此处啊。”
子薇苦笑摇头:“只需让他记着这些话便是。啊——”
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子薇惨叫一声,昏迷过去。
稳婆从鲜血淋淋的产床里捧出一个血团:“恭喜皇后,诞下二皇子——”
宫里宫外响起一片山呼:“恭喜皇后诞下二皇子!”
子薇再无声息,脸色渐趋惨白,灵魂渐渐远去——
在远离万福城千万里的金陵大医院一间病房里,在公元2017年秋季的某一天,昏迷三月之久的病人苏子薇突然有一丝颤动。
呼吸监控机突然大幅度地跳动起来,嘀嘀嘀地发出响声,守护在病人身边的数名陪护睁大眼睛。
一名学生模样的人激动地跑去病房,边跑边叫:“医生,医生,快来看看,快来看看,她在动,她真的在动了!”
病房里,一对中年夫妻扑上前去抱着病床上的病人大喊:“子薇,你活过来啦!你真的活过来了啦!”
病床上的人吃力地睁开眼睛,瞧着围绕在她身边的众人:“你们是谁?我的孩子呢?”
那个中年女人抱着病人大哭:“天啦,你都睡了三个月了,看看这都睡糊涂了。你连男朋友都没有,哪来孩子呢?”
旁边几个同学模样的青年纷纷拉着她的手,高兴地说:“苏子薇,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苏子薇缩回手,疑虑地问众人:“你们是谁?我的孩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