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觉得肚子有点痛,好象——”白芷附在子薇耳边说悄悄话。
子薇侧过身子看看白芷的衣裙:“那你快些回家,不要让人看见衣裙污了。”
白芷面露尴尬:“我觉得都在顺着大腿流呢。”
“小黑子,你快些出去吩咐人送白芷姑姑回御章宫,给揽月说将白芷姑姑的屋子里的炉火烧旺些。”子薇回头吩咐小黑子。
小黑子诺声躬腰离去。
白芷也略低头随后离开。
“这是怎么啦?”叶昭容以衣袖掩了半边脸轻声问道。
子薇苦笑:“这傻丫头来葵水了也不注意,明知要外出也不收拾好。”
叶昭容也笑:“这丫头是有点糊里糊涂的。你知道吗?当初姨娘将她赎去我可是暗地里哭了好几天呢。我娘亲说咱们家也养不起了,与其卖给别人不如在姨娘家好。我这才不哭了。”
“她名义上是我的婢女,但我心里是把她当好姐妹的。当初我在桑乾河醒来,大脑里一片空白,谁也不认得,也不记得,如同一只新生的小狗一样,把最先看到的你们当成我的亲人。”
“我本来就是你的亲人啦。”叶昭容娇笑。
子薇也轻笑。
武英场中,令旗官扬起手中双旗,场中的玄甲军、静安公主的娘子军和魏王李继岌的青年军都相继退场。
在众人的翘首盼望中,一通悦耳的鼓乐声响起来,胡琴依依呀呀地响起,琵琶清亮的声音也在武英场上空弥漫。
当排箫和箜篌合弹的音乐响起,春熙班的全部伶人都粉墨登场。
晋国拥有全中原最好的戏班,大名鼎鼎的有敬新磨、景进、周匝、史颜琼等人,还有晋王爷最喜欢的、每每出征时都要带着的秋官和郭官。
最重要的是,来自沙陀民族的晋王李存勖,虽然其祖和其父都是一介武夫,剽悍勇武,能征善战,但却从不与文采相关,也从无此才能。
身为将门之子的李存勖却无师自通,不仅精通音律,雅好词赋,而且文采昭然。
李存勖不仅喜欢写词,而且可以不依当时流行的规则词谱去填词,而是自己作词自己谱曲,他的多支曲谱和词令都在中原传唱,在晋国更是达到家喻户晓的地步。
在那个金戈铁马、到处血雨腥风的年代里,晋王李存勖以其独特的无可比拟的光辉形象登上历史舞台。
中原所有的戏班都在排唱他的英雄事迹,所有的贵族女人都以得瞻他真容为幸,周边所有国家的战将闻令他亲征都会心怯三分。
琵琶声声中,春熙班的班主敬新磨一甩云袖,高吭清悦的声音吟唱王爷新谱的曲子《阳台梦》:“薄罗衫子金泥缝,困纤腰怯铢衣重——”
五六个伶人齐唱:“笑迎移步小阑丛,亸金翘玉凤。娇多情脉脉,羞把同心捻弄。楚天云雨却相和,又入阳台梦。”
一曲唱吧,众人拍掌叫好,掌声刚停,只见正中又出一亭亭玉立之伶人,那人特意蒙了红色丝巾,身材曼妙无双,脚步碎碎走来,婀娜多姿,朱唇一启,婉转的歌喉如林间的百灵鸟一样沁人心脾:
“一叶落,搴珠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往事思量著。”
子薇觉得那唱曲的伶人好生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来。
正猜度间,一曲唱罢,万众欢呼:“好——”
曹太夫人满意地笑:“这玉娘的声音可是全晋阳都难找的百灵鸟,我可是听得出来的!”
那伶人唱罢,轻轻揭开丝巾,正是王爷长子李继岌生母刘氏玉娘。刘玉娘优雅万端地向御观台行礼:“民女刘氏恭祝我大晋太夫人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恭祝王爷旗开得胜,三军威武!”
哗啦啦的掌声和叫好声响彻武英场上容。
晋王也高兴地站起来,待刘氏走近时牵了她的手入座。
刘氏有意无意地往子薇这边看来。
子薇面带微笑看着场内。
“今儿晚上,春熙班在麟德殿演唱全本《醉打金枝》,你们都来吧啊?”曹太夫人笑眯眯地说。
韩氏满脸堆笑地说:“那臣妾必是第一个到的,王爷也要上台的吧?”
众嫔妃立马高兴起来:“王爷也要上台?那我们可不会落下。”
王爷看向子薇:“公主?!”
子薇有些尴尬。
叶昭容轻轻触碰下她的衣角。
子薇立即微笑:“民女定当到麟德殿为王爷喝彩叫好!”
晋王大笑,“张公公。”
张承业从晋王身后碎步走到跟前:“老奴在,请王爷吩咐。”
“晚上天冻,着人现在将麟德殿所有火炉点燃。给两位太夫人备好暖脚炉。”
张承业一脸笑容:“老奴这就去,保证那麟德殿晚间没有一丝寒气,保证两位太夫人全身都暖和和的。”
刘太夫人笑:“瞧瞧这奴才说的。”
晋王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接着说:“那公主身体弱,给她的坐椅铺垫厚些,备好暖脚炉,把本王的铜炉也搬到麟德殿去。”
张承业眼睛一睁,立刻答应:“诺。”
张承业转身去吩咐奴才们。
刘玉娘和众妃嫔都听得晋王爷的话,那些脸色可是五月的天,立即有些变了。
曹太夫人问:“这说的死囚决斗呢?”
韩氏也伸长脖子向武英场上看去。
场中锣内突变,鼓声响起。
一数毛色漂亮、膘肥体壮的猎犬在训犬官的牵引下,狺狺奔狗进场,吐着血红的舌头,威风有加。
众夫人虽向来都知道王爷宠爱,却还是第一次在如此大众场合看到这众多的猎犬出现,都有些惊骇。
晋王哈哈大笑。
“这是怎么回事?”子薇掩了半边脸悄声问,她一向对王宫中的事物并不关心,都是叶昭容想到啥就说啥,这叶昭容没说过王宫中有如此多的猎犬,她自然也就不知道。
“王爷喜欢打猎,自然有很多猎犬呀。”叶昭容轻笑,“那个训狗吏是九品官呢,叫方官。”
子薇心下暗笑,这王爷也是出格的人,竟将一个训狗的人晋级为九品官,也难怪众人都要争着在他面前表现了,只要他喜欢就可以随时擢升职务。
所有的猎犬竟如人一样蹲坐在御观台前面,嘴里吐着长长的舌头。
训狗官方官手向前一指,数十只猎犬竟如人一样,前膝伏地趴下,没有一只狗出声或乱动。
“哗——”御观台上掌声雷动,众妃嫔高声叫嚷:“太好了!再来一次!”
那方官嘴里吆喝一声,只见众狗齐齐退后,再跳前齐齐叭下,并伸出两只爪紧贴地面,如同人一样四肢伸开。
曹太夫人喃喃地说:“这方官也是一个人才,竟能让猎犬服贴如人。”
晋王回头对母妃说:“母妃,这人也一样,只要办法对,什么都能做到。”
曹太夫人慈祥地说:“我儿就是那方官手中的鞭子,什么样的人都能驾驭。”
晋王哈哈大笑。
所有的猎犬四散开,呈包围状布于武英场士兵前,竟如同人一样,蹲立不动,忠于职守。
当再一通锣鼓声响起的时候,李继岌的青年军上马持枪,随着锣鼓声声,已散开呈扇形站立武英场四周。
张承业不知何时走到子薇身后,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公主可要好好看这死囚——决斗。”
子薇抬头看一眼张承业,不知他此话为何意。
一队戴着面具、戴着手镣的死囚缓缓走进决斗场。
十名死囚都戴着不同的面具,分站成一个圆形。
死囚决斗的规则是场中有多少人都必须战斗到底,而且每一个人都不知对方身份,除了自卫以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死对方。
最后胜利的只有一个人,或者全部战斗到死。
鼓声突变,场中众人都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人。有人小心翼翼地移动了一下脚步,其他的人也随之移动脚步,谁也没有动手,但场中的气氛已变得残酷而紧张。
几乎是同时,场中十名死囚都急速地扑向最软弱的对方,意图在对方杀死之前自保。
戴着雄狮面具的死囚对阵戴着老虎面具的死囚,戴着山鸡面具的死囚对阵戴着兔子面具的死囚,猎狗对阵战马,两个戴着魔鬼面具的死囚在狠揍对方。
没有人节省力气,招招都是狠劲。胳膊断裂的声音啪啪直响,肉体撞击冰冷的雪地,骨头在碎裂,血肉横飞。
子薇闭着眼睛不看。
“小姐,以前,王……卫礼也戴猫头鹰面具,我好怕是他们呀。”白芷颤抖着扯扯子薇的衣角。
子薇瞪大眼睛望着她。
白芷捂着嘴闭上眼睛。
然而,观战的王宫贵族和后宫妃嫔却在不断叫好。
刚才还是莺歌燕舞,现在却是杀不不过头点地,如此反差极大的场面着实让人心里不好受,尽管在幽州南城、老房山深涧,子薇都亲眼目睹过血战,但此刻,子薇肠胃竟一阵涌动想呕吐。
突然,她想起刚才张公公的话“公主可要好好看这死囚——决斗”,这场决斗有什么特别的吗?这话是什么意思?
子薇咽口水,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向决斗场。
场中还有六个人,但稍稍用心,她便看出场中是以四对二,或者以二对四。是的,一个戴着魔鬼面具的死囚和一个戴着猎狗面具的死囚两两背靠,正与包围着他们的四个死囚搏杀。
如果不是对对方信任,没有人会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无防卫地交付给对方,腹背受敌。
那么这两人或者是临时结成的同盟,或者是熟人甚至是亲人。
子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向着场中。
那两两相背的人,戴着魔鬼面具的高大健壮,膀阔腰圆,虽戴着面具和手镣,但看得出来,他在拚死护着身边的人。
他旁边那个戴着猎狗面具的死囚,身材稍瘦削,似乎受了伤,腿脚有些不灵敏,个头虽高,格杀能力显然不能与魔鬼相比。
蓦地,四人帮中的两个趁另两人纠缠住魔鬼的时候,纵跳起来袭击猎狗。猎狗挡住了一个却挡不住第二个,戴着兔子面具的死囚狠狠地揍向猎狗的脸。
猎狗倒在地上,双手捂脸。
纵使有面具挡住,御观台上的众人也禁不住屏住呼吸。
然后,是潮水一般的怒吼:“打死他,打死他!”
魔鬼眼睛的余光扫向猎狗,眼见猎狗危在旦夕,怒吼一声,用手镣套住纠缠他的死囚,狠命向兔子砸去。
但另一个戴着战马面具的死囚同样以手镣缠住了魔鬼的脚,魔鬼如不回手,自己的脚就可能断,若及时回手自己可保但猎狗就可能丧身于兔子手下。
魔鬼怒吼一声,用千钧之力将自己的脚如甩绳一般,狠命地砸向兔子。
魔鬼的手和脚被分别缠住,可以想见,他生存的机会很少,不死,也会被五马分尸。
一堆死囚纠缠在一起,拳头乱飘,链铐碰撞发出刺眼的火花,血花漫漫。
众人屏住呼吸看。
子薇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几乎是同时,她知道那两个彼此维护的死囚是谁。
幽州心楼死囚、剑之队百夫长高大举,和他的儿子高少羽——幽州东城神射手、叛国者卢文进之养子卢少羽。
魔鬼站起来,然后从一堆血肉中拉起另一个死囚,猎狗。
“哗——”御观台上的众人掌声如雷。
对于御观台上的众人来说,这是看戏。
但对决斗场中的人来说,却是以命在相搏。
决斗场上只剩下这对父子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