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甄定远送来奕帆的消息,说已拿到沿途关津卡令牌,定于明日晨时东南门汇合出发。
“我们要走了吗?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白芷喃喃地说。
“你呀,可以留下来的,随便服侍哪个夫人都行。”子薇点点她的头。
“那还是不了。反正你不在,小狼也不在。再说了,表小姐也不会要我的,她身边有杏儿和蝶儿姑娘。”白芷唧唧歪歪地说。
“那你是不是也想去呀?”子薇好笑地问。
“只是,只是这宫中这么多好吃的,我们再也吃不到了。”白芷不服气地说,“我就只是这个意思。”
揽月端了一碗燕窝粥上来:“公主,这昨晚你都没有喝,现在趁热喝一点吧啊?”
子薇皱皱眉头:“我这两天觉得有点胃气涨,许是前天吃娘亲做的糕点吃多了些。不想喝这甜腻的东西。”
白芷的眼睛望向那碗燕窝粥。
“白芷你喝了点。”子薇说。
白芷端起碗就喝粥。
揽月大叫:“哎呀白芷姑姑,这是血燕窝粥呢,很名贵的,。灶上我还给你留有小半碗的。这是给公主的呢,她在来葵水吃了这个好补血补气的。”
白芷喝了燕窝粥,揩揩嘴巴:“这我不是没喝过血燕窝粥吗,你又不早说,我还可以慢点喝。我也在来葵水,正好也补补气补补血啥的。”
揽月无奈地说:“那好吧,我昨晚熬的估计也是被你喝了吧?这我都熬两次了公主也没喝上一口,下次我就守着公主喝了才行。”
子薇笑:“没事的。我下月再喝也行。这不是这段时间葵水也不准了。揽月,你把那剩下的半碗送给我娘亲喝吧。”
揽月收起碗,略弯腰退下:“我这就给夫人送去。”
子薇令白芷和采枫、小黑子和小良子随她去武英场,要甄夫人在毓章宫悄悄收拾衣物,照顾好兄长,准备明晨出发。
子薇身着紫霓羽衣,内里是五破蜀锦间色裙,披着银狐大裘,头戴全副发笄玎珰六珈,坐上紫金流苏软轿,在白芷和采枫、小黑子和小良子的随侍下前往武英场。
“末将也随公主前往武英场吧。”郭小拽说。
如果他拿那双深黑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昭容,只怕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看出他的心思来。
子薇淡笑摇头,坐上软轿动身。
晋王将母妃曹太夫人的寿辰定为万寿节,是晋国最盛大的节日,又恰逢晋王西取同州,西北巢灭盘据多年的党项和粟特,今年曹太夫人的庆寿就举办得更为隆重。
外派各州府的节度使都赶回晋阳,李存勖的五个儿子、六个义子全部着铠甲站立武英场。
武英场上铠甲鲜明,盔缨闪闪,身后是白雪皑皑,倒也一片五彩。
老晋王李克用的众多义子和兄弟们,也都盛装出席。
曹太夫人和刘太夫人的身边,簇拥着众多的婢女和仆妇,羽裳华盖,全套的王家仪仗,极尽华美富贵之势。
当曹太夫人和刘太夫人走进武英场,全场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山呼:恭祝太夫人安康!
曹太夫人和刘太夫人缓缓走上御观台,众侍女轻轻抬起霞披,两太夫人立不斜视地落坐。
韩氏率领众晋王众妃嫔分列两排,一起跪下向两位太夫人祝寿:“臣妾恭祝太夫人富寿安康,吉祥如意!”
一阵雪风吹来,霓裳羽衣,满场艳丽。
曹太夫人高兴地大笑:“起来吧你们!”
众妃嫔起身。
李继岌率领众兄弟和姐妹,以及李存勖的义子们,齐齐地跪于宽大的武英场,黑压压一片。
“孙儿祝祖奶奶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安康吉祥!
曹太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孙儿们,都起来吧你们。”
晋王李存勖大踏步走进武英场:“儿臣恭祝母妃和母后身体康泰,万寿无疆!”
曹太夫人忙笑眯眯地抬手:“勖儿平身!”
晋王李存勖伟昂的身子走向御台山,众妃和众子向他行礼。
李存勖挥挥手,示意众人落坐。
张承业垂手立于晋王身后。
李存勖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叶昭容旁边的空坐位。
正在这时,司礼官唱道:“幽州公主到!”
满场都静下来。
这是传说中的幽州公主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出现。
晋王李存勖的眼睛转向武英场入口。
武英场上刚才还山呼阵阵,突然如一片空旷无人的静谧之地,连落一颗针都能听见。
一身华丽服饰的子薇缓缓走来,如风过莲池,如雪落梅梢,轻轻地,静静地,如春天的梅花在无声地开放在原野上,看得见摸不着,能体会到却说不出,千般柔情,万般优雅,不思量,自难忘。
子薇走到曹太夫人前方,敛敛衣袖,缓缓地,端庄地跪下:“潞州甄氏,恭祝太夫人寿比南山,万寿无疆!”
雪落无声,场上的众人都听得这新来的公主自称是潞州甄氏,摆明她既不是这晋阳宫的妃嫔,也不是什么幽州公主,而是潞州一介平民。
这不是摆明要和晋王划清界线吗?这不是摆明不屑于晋王的恩赏吗?
曹太夫人和刘太夫人惊讶地对看一眼,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至于说什么。
“快起来吧快起来!”不是说这潞州甄氏不会跪吗?这人都跪在那了,管她是怎么称呼自己的都不重要了。
曹太夫人唤春儿:“快些扶公主起来!”
李存勖似乎突然惊醒,大笑着起身,亲自走下御观台,轻轻扶起子薇:“公主不必多礼!”
子薇谢过太夫人,谢过王爷,起身。
“她什么身份呀故意晚来!好在众人面前显摆。”刘玉娘撇撇嘴,嘟囔道。
韩氏淡淡地说:“许是耽搁了吧,这不是还没晚吗?”
“那我们都早早地来了。就她迟来,姐姐也不按宫规给于训戒?”
“有太夫人在,有王爷在,哪有臣妾妄自作主的份呢?”
这刘氏是看子薇百般不顺眼,但那身为正妃的韩氏不软不硬,绝不会被当枪使。
子薇缓缓走向旁边,身后跟着采枫和白芷,还有小黑子和小良子。
叶昭容站起迎了子薇,微笑:“公主请坐。”
子薇也微笑:“叶昭容请坐。”
子薇坐下,采枫和白芷一干人等侍立身后。
“这么多好吃的!”白芷看着子薇案几上摆着的糕点和水果,情不自禁地流口水。
子薇嗔怪地说:“就你嘴馋。”
她伸手拿了几颗葡萄递给白芷,“吃吧你,不吃上这些东西你会觉得是白来了。”
白芷满心高兴地接了葡萄,再递些给旁边的采枫:“还是小姐最了解我。”
采枫看看旁边的夫人和侍女都没有人动嘴,大家也都盯着她和白芷,遂轻轻地扯扯白芷的裙角。
白芷忙把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正襟站立。
御观台呈弧形,晋王坐在正中,一边分别是刘太夫人、曹太夫人,另一边是韩氏、伊氏、侯氏和刘氏、叶氏,子薇坐在最末,刚好可以和晋王爷对视。
“听到了吗?那个潞州人竟然自称甄氏,居然如此自贬身价!”李继岌对他身边的李从审说,口气里很是不满。
李从审痴痴地说:“她好美呀!”
李继岌不高兴地说:“是啊,可她应当懂点宫中礼仪,亏得我父王对她用情至深!”
“就这样最好,就这样最好!”李从审的眼光一直射向御观台,不过不是看的子薇,而是看向她旁边的叶昭容。
李继岌不高兴地轻轻搡搡义兄:“再看我不高兴了哈,她是我姨娘,又不是你姨娘。”
“不是,咱们不是义兄弟吗?你的我的都一样呀!”
鼓声铿锵响起,战鼓咚咚。
两边的铠甲士兵如云退散,空旷的武英场寂静得只听见雪粒飘落。
一名校官站到场地中意,手挥令旗。
突然,数十骑红装驰进武英场,为首的是静安公主,她率领她的娘子军如飞一样驰进武英场,身着飘逸如飞的大披风,那飒爽英姿,矫健的身手令所有观众都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话音未毕,另一侧传来震天动地的雷声,数十骑玄黑具甲骑兵如墙而至,排山倒海,戴着玄黑的面具,连战马都身披重甲,步履铿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随着战鼓的鼓声,战马如人一样前行。
“玄甲军!”众人惊呼。这是晋王新近建立的一支用最新的铠甲、最精锐的战马、最优秀的骑手组成的新兵部队。
内中一个完全看不清楚面孔的武将挥挥手,鼓声停止,人马不动,似乎万籁俱静。
众人正不知何故。
突然,武英场上所有的玄黑战马统一后退三步,再迈着整一的步伐前进三步,哗地全数前膝跪下,而马鞍上的骑士却纹丝不动,身板挺直。
场中响起振聋发聩的欢呼:“玄甲军恭祝太夫人福寿安康,恭祝我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天啦,这是怎么做到的?!”两太夫人惊讶得说出了口。
一阵静默之后,御观台上响起如雷贯耳的掌声。
旗令官双手执旗,玄甲军又迈着整齐的步伐后退数步,静立雪地之中。
又一通锣响,侧厢冲进一队白羽蓝披风的骑者,为首的那位英俊潇洒,神采奕奕。数十骑如风一样驰过玄甲军,来到武英场中间。
与此同时,静安公主的红衣队也冲进武英场中。
红蓝两队骑兵在武英场上表演马术和格斗。
子薇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震撼人心的真人马术表演,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侧头和旁边的叶昭容说:“真想不到,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会有这么精堪的骑术。”
叶昭容也笑着回话:“沙陀骑兵可是天下无双的战骑,那静安公主和魏王李继岌,都是从马上学会走路的沙陀儿女,哪有不会马术的呢?”
“那静安公主也上过战场杀敌?”子薇想起幽州卫城战上,连十来岁的孩子都走上城墙抛头颅洒热血,不由一阵唏嘘。
“静安公主是皇女中最勇敢的一个,在征梁作战中,数次随她的皇兄出征,所有兄妹感情很是要好。”
子薇看着王爷旁边的盛装嫔妃:“如果他们的母亲也如他们一样要好,这王宫怕是清静了许多。”
叶昭容微微侧头看看对面的刘夫人和伊夫人,正碰上刘夫人若有深思的双眼,急忙收回视线,轻轻地呢喃:“那可说的是。只怕她们都不这样想。”
武英场上的表演随着令旗官的指挥又换了新的方式,静安公主率领的红装娘子军和魏王李继岌率领的蓝装青年军完成对玄甲军的包围,轮流冲锋,而玄甲军皆岿然不动。
掌声如雷,御观台上,李存勖面露笑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对面的子薇,见子薇也有笑意,刹那间竟呆了。
她笑起来真美。
沙陀最伟大的英雄对那位神秘莫测的美人儿早就动了心思。
如果她是神,那她就是沙陀的神。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