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显得温暖和煦,子薇来到梅林。
近来,她常常独自静坐梅林,看那花飞花落,听耳边小鸟和鸣。
一阵风来,她仰脸看那梅花扑簌簌飘落,一只稚鸟吱吱叫着从梅树上掉落。
子薇微笑着看那稚鸟吱吱叫,却是扑棱棱地再也飞不起来,她上前两步,轻轻抓起稚鸟,是一只淡色崖沙燕,有褐色虹膜和黑色的嘴,它的鸟羽被雪水浸湿。
稚鸟更是惊慌失措,一迭声凄厉地惨叫。
“你从哪里来?何至于沦落至此?”子薇轻轻地问。
远处梅林中又飞来一只淡色崖沙燕,想必是稚鸟的娘亲,见了子薇手中的稚鸟,便呀呀地回鸣。
子薇拨开稚鸟赫黄色的鸟羽,发现稚鸟一只翅膀受伤在流血。
“可怜的宝宝,定是剑未出鞘已到江湖,鸟羽既湿又受伤害,哪还能展翅飞翔?”
子薇轻唤梅林边缘的采枫:“去拿暖手炉来,给这稚鸟暖暖身子。”
采枫抬头笑:“公主是怜惜这小鸟了。也罢,奴婢这去拿了暖手炉来。”
采枫匆匆而去。
枝头上的母鸟见稚鸟不能起飞,惊慌地呼唤着稚鸟,子薇为情所动,举起手中的稚鸟对母鸟说:“她受伤了,这大冬天的,你不该让她出来。”
可惜这一对母子不能听懂人间语言,彼此只能凄惨地声声和鸣。
子薇将稚鸟放在石头案几上,掏出小丝巾撕成布条,轻轻地给稚鸟擦拭雪水,再用另一条干净丝巾为稚鸟包扎受伤的翅膀。
毓章宫门前,赫然出现一队衣着华贵的内宫妃嫔,卫士张大眼睛,急急跑进内。
晋王亲兵指挥使、毓章宫侍卫长郭小拽大吃一惊,跨出门跪在门前向两位太夫人行礼禀道:
“毓章宫侍卫长郭小拽接驾来迟。毓章宫未接到太夫人凤驾临幸旨意——”
十名毓章宫士兵也齐齐跪下。
韩夫人正要说话,刘氏跨前一步大声宣旨:“着令毓章宫接驾太夫人!”
郭小拽张了张嘴,他只知道听王爷令不让任何人进入毓章宫,可是这来的是王爷的两位母亲,那是天下谁也不敢阻挡的啊。
刘氏从郭小拽身边走过,拖地石榴红长裙扫在郭小拽跪着的膝盖。
曹太夫人和刘太夫人缓缓走过郭小拽和众侍卫兵。
身着一身湖水蓝两破高腰十字锦裙的叶贵人愣愣地看着那跪在人群中不敢抬头的郭小拽,略侧过身子,走过去。
刘氏跨过毓章宫宫门,便吩咐娟儿:“将两位太夫人和各位姐妹的暖手炉拿去添了炭火来。”
“诺,”娟儿领了两个仆从拿着暖手炉分道而去。
眼看众妃嫔进入毓章宫,郭小拽反映过来,晋阳宫中所有妃嫔突然大驾临幸毓章宫,这毓章宫主子可如何是好?
郭小拽抓了一名侍卫急急地说:“速去禀告王爷!不论他在哪里,请他速救毓章宫主子。”
侍卫瞪大眼睛。
“快去!”
郭小拽吼道。
那侍卫跑出宫,策马而去。
郭小拽又回头抓住一名侍卫:“你,无论如何找到张公公,请他速来毓章宫。”
那侍卫边跑边问:“我要告诉张公公何事?”
“只说速来毓章宫!”郭小拽吼道。
郭小拽回头指着另外的侍卫:
“你,还有你,速去找夫人和公主!”
太夫人一行进入毓章宫,对这新宫殿的一切倒是十分稀奇,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毓章宫到是布置错落,景色与宫中不一样,看来十分爽眼。”刘太夫人满面笑容对曹太夫人说。
曹太夫人也笑:“这小钟山据说是灵杰之地,修有这毓章宫倒也十分合适。”
采枫拿了暖手炉出廊桥,抬头见众多的夫人吓得傻愣愣的,手中的暖手炉啪哒掉地。
“这贱婢见了太夫人也不过来行礼,却是傻愣愣的站那干嘛?”刘氏大为不满。
韩夫人有心替采枫说话,吩咐道:“速去请你家主子前来接驾太夫人。”
采枫错愕之间,哦了一声,转身跑开,又觉得暖手炉掉落在地,又跑回来捡暖手炉。
“站住!你这贱婢何不懂宫中规距?见了我等不行礼也罢,竟不知太夫人在此?”刘氏喝斥道。
“我——”采枫吓得六神无主,只一个心思要快些跑去禀告主子,又被这庞大的人群骇得失了主张,回头慌里慌张地行了礼就又要跑开。
“你这贱婢,也不知你家主子是如何教的,难道不知见了太夫人要跪礼吗?”刘氏大声喝斥道。
采枫吓得一张小脸煞白,扑通跪下,手里的暖手炉滚落一边。
“如此不知规距的贱婢,罚你跪上三个时辰!”刘氏说道。
采枫叩头如捣蒜:“奴婢该死,请夫人恕罪,请太夫人恕罪!”
韩夫人叹气:“你家主子都怎么教你的?太夫人驾到岂有不跪之礼?回头赶出宫也罢。”
韩夫人这话原也是不想被坐一个六宫无礼的罪名,哪知还是被刘氏抓住把柄:“如此胆大无礼的贱婢,姐姐岂有不严惩之礼?必是二十棍后丢辛者库,算她命大!”
采枫一听,吓得直叩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不识太夫人和夫人大驾,冲撞大驾,请夫人饶命!”
刘太夫人这时说话了:“不要被下人坏了兴致。我看这毓章宫到也是个好去处,咱们就赏赏花也好。”
“姐姐仁慈。你们,下去再管教奴婢吧。”曹太夫人对刘氏轻声斥责道,转身对刘太夫人说:“我看这园中各色景致倒有些看头。”
刘太夫人携了好姐妹,两人相偕看景。
郭小拽想要找到子薇,却见采枫跪在那里直叩头,心知不妙,转身跑去找甄夫人。
却见白芷大哭着跑来:“小姐,小姐!”
郭小拽偶一侧头,生生站住脚步,只见那群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的贵夫人中,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妙人儿。
她身穿一套湖蓝水色的两破间色绫锦裙,面色略有忧郁却是俏丽无双,她站在那群衣着华丽富贵的人群中,却独独显得鹤立鸡群,孑孑独立,如同一片波涛汹涌大河中的一片落花,璀璨而凄凉。
“艾……叶?”他喃喃地呢喃,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那丽人分明就是幽州城逃难的潞州表小姐。
许是听见了旁边的呢喃,许是感应到了异样的眼光,她略略侧身,竟一时无语凝咽。
她早知道是他,那天在玉皇山后院她已看到过他,这些天来她的小心肝夜夜如鹿撞。她一直不知如何面对他,所以只能逃避。而今天逃无可逃,她那凄楚的眼神告诉他,她知道是他,但也仅此而已。
物是人非,情未过,境已迁。
她四顾有些茫然。
“表小姐,原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那天在玉皇山是你对吗?我知道是你,一直就知道是你!!!”郭小拽紧上前两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她那双冰冷的小手。
她如受惊的小鹿,在他的手即将触到她之前后退数步。
“放肆!这是叶贵人!”她身边的侍女杏儿娇声喝斥道。
似乎被这一声喝斥惊醒,郭小拽茫然地落下胳膊,叶贵人有些无奈地略略低腰:“原来是威名赫赫的郭将军,有礼了。”
郭小拽喃喃自语:“叶……贵人,有礼了。”
白芷一路哭泣而来,看见郭小拽立即告状:“小拽子,那些人抢了我的锅子,我正给小姐煲鸡汤,还抢了我的炭火,她们把所有炭火都铲走了……”
几乎是刹那,白芷和叶贵人便两两相对,四目瞪视,随后是两声惊叫:“表小姐!”
“白芷!”
艾叶傻了,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白芷。
白芷立马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被眼前从天而降的表小姐乐昏了头:“表小姐,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刚走到花园里的众妃嫔远远听到白芷惊天动地的喊叫都回过头来看这边。
杏儿睁大眼睛。
白芷又哭又笑地搂抱着艾叶跳:“表小姐,你没死,你真的没死!这下好了,小姐没死,你也没死,我们都没死。”
杏儿轻轻咳嗽两声。
叶贵人清醒过来,轻轻地推开白芷,有些尴尬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白芷快乐地说:“是啊,我在这里,小姐也在这里,夫人也在这里,小拽子也在这里——”
叶贵人似乎梦中惊醒,大吃一惊:“夫人也在这里?小姐也在这里?小姐呢?”
小拽子轻轻地说:“小姐便是这毓章宫主子、幽州公主甄定徽。”
叶贵人如触电似地有些摇晃,喃喃地说:“幽州公主,毓章宫主子。”
小拽子点点头,话中有话:“白芷,你得快些去找到公主!”
叶贵人也反映过来,推白芷离开:“快去找表小姐!让她躲起来!”
白芷不解:“为什么呀?为什么要躲呢?表小姐你来了她会很高兴的。”
娟儿和两个侍女冲过来要抓住白芷:“你这个大胆奴才,竟把太夫人的暖手炉扔了,你找死!”
小拽子抓住白芷的手将她护在身后:“放开她,她怎么得罪两位姐姐了?”
娟儿盛气凌人地指着白芷说:“这个贱婢,竟敢把太夫人的暖手炉扔了,现在太夫人没了暖手炉就是她的罪过。”
小拽子张大嘴巴,回头看向白芷:“你扔了太夫人的暖手炉?不会吧?”
那知白芷嘴巴一瘪,眼泪水就流了出来,她指着娟儿说:“我又不认得她,也不认得劳什子太夫人。她把我给小姐煲的鸡汤倒了,还把炉子里所有的炭火都铲了——”
“你这贱婢!你家主子是什么人?竟敢说太夫人是劳什子,还把太夫人的暖手炉扔了,有你受的。”娟儿冲上前要抓白芷。
白芷又跑向艾叶,艾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
娟儿从艾叶背后抓出白芷,甩手给了她两巴掌。
白芷哇哇大哭,凄惨地叫起来:“小姐!夫人!”
小拽子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拉开娟儿,将白芷拉到自己身前护着她:“白芷有错,她的主子会罚她,娟儿姐姐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
“哟,这是怎么啦?哪里来的如此没有教养的丫头,一个二个都不懂规距?有太夫人在,容得着你们在这里喧哗吗?”刘氏冷冷的声音响起来。
白芷抬头,看见满院子都是飘逸的间色凌锦,两位太夫人、韩夫人、伊氏和侯氏及众多仆妇、婢女都看着她,眼露不屑。
可白芷才从契丹回晋阳不久,也从未进过晋阳王宫,并不知眼前这一堆衣着华丽的贵妇人身份,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害怕和恐惧,不知所措,哑口无言。
郭小拽知道白芷犯了错,立即单膝跪地,向两位太夫人求请:
“毓章宫侍女白芷不懂规距,有撞两位太夫人雅兴,请太夫人恕罪!”
小拽子拉拉白芷的衣角,示意她跪下认错,但白芷更加惊慌了,突然扯开喉咙大哭:“小姐,她们打我啊!”
“罢了,我晋阳王宫中,怎么会有如此奴婢?”曹太夫人喃喃地说。
韩夫人苦笑着劝解:“太夫人见谅,这毓章宫丫头不懂宫规。”
叶贵人跪下为白芷求情:“这丫头是我旧识,不懂宫规,请太夫人和各位姐姐恕罪。”
刘氏冷冷的眼光落在叶贵人身上,笑:“叶贵人怎生认得如此没教养的丫头?不过这毓章宫也怪,奴婢都不懂规距,那边跪着一个,这边还在大哭大闹,也着实不像话了。”
“把这毓章宫所有宫人都换了,让张公公重新换些伶俐的侍女来吧。”刘太夫人叹口气说。
“只是这宫中都闹翻了天,你们的主子呢?”曹太夫人觉得这益发不像话了,厉声问道。
“采枫!白芷,白芷!”回廊上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喊声,甄夫人听得白芷的哭喊声从内宅匆匆跑出来,却突然见院子里站满了人,遂大声问道:
“怎么啦?这怎么这么多人呢?”
“如此喧嚣成何体统?!”曹太夫人终于忍受不了,大声喝斥:“哪里来的泼妇?!”
甄夫人毕竟年岁大些,蓦然见了一群如狼似虎的仆妇冲过来,知道这群人不怀好意,遂大叫大喊道:“徽儿快跑!徽儿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