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空气自后背袭来,逼人的寒意彻骨冰冷,烛光勿闪勿闪,周围静得有些怕人,空洞洞的四周回荡着忠烈夫人陆李氏那透着绝望的仇恨:
“哪怕同归于尽,哪怕他是三月孩童!”
子薇努力地想在站起来,她不停地说话以保持清醒。
子薇依着石壁,双手努力抓挠,终于抓着一块凸出的岩石,颤微微地站起身,小脸儿煞白,惨笑着。
“娘亲,王朝的更替自古是累累白骨,血满山河。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唐帝国已经灭亡了,不管晋王如何想,不管身为大唐宗室后裔的你如想做,大唐都不可能复国了——”
子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势和刚才进来的地方。
我要找到出去的路口。我一定要出去。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保持清醒,转移娘亲的注意力,找到出口机关扣。
子薇想起当初在景教席地教众围困中救小狼时的情景,她一把撕下腿肚上包扎伤口的绷带,“啊”地惨叫一声,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腿肚袭来,鲜血喷涌。
剧烈的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不,”忠烈夫人陆李氏愤怒地大叫:“我大唐帝国不会灭亡!我大唐帝国将尊享千年,李唐子孙是永远杀不完的,永远都会为大唐王朝的复兴而流血奋战!”
陆李氏沉迷在自己虚幻的精神世界里,没有注意到子薇的小动作。
“历史是一辆不停滚动向前的车辗,车辘轳不停地翻转,将过去辗压在车轮之下,从而推动向前,同样,如同车辘轳一样被辗压的是过时的政权和阻碍历史前进的旧事物。”
腿肚上的疼痛使子薇清醒了许多,她的眼睛在暗淡的烛光中寻找刚才陆李氏进密室时摁的那个机关扣,嘴里却在侃侃而谈,边说边慢慢地挪动脚步:
“三百年后,一个更大、更统一、横跨欧亚,比大唐王朝更加威武、令世界都会颤抖的王朝将会出现,这是历史的必然——”
“什么?三百年后?还有一个王朝将比我大唐帝国更加统一、更加威武的王朝?是谁?是谁要代替我大唐帝国如此横行?是谁敢如此忤逆?”忠烈夫人陆李氏大叫,将手中的邛竹根拐杖杵得地面怦怦响。
我不是要刺激她,我是要分散她注意力,以便找到出去的路。子薇努力地告诫自己:保持镇静,保持微笑,我一定能找到出去的机关扣。
“娘亲,从大秦到大汉,从大隋到大唐,哪一个王朝不是自以为可以绵延千年不衰?哪一个帝王不是以为可以长命百岁享尽天下万人尊崇?”子薇微笑着说。
陆李氏一个趔趄,口里呢喃道,“那么,那么,你是如何知道谁来代替我大唐王朝的?是晋王李存勖吗?是朱梁王朝吗?还是契丹狼那个狼种耶律阿保机?”
“他们都是过眼烟云。”
“那么是谁?是谁?你又如何知道?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陆李氏有点陷于执着的颠狂样。
一千年以后所有的历史书都这么白纸黑字写的。但是我如何解释?子薇笑吟吟地,以微笑来打消陆李氏的敌意。
“我们去西偏院喝茶?我那里有本书是这么写的。或者我们去凉亭赏月?这快中秋了,秋意凉爽,实在很惬意。”子薇又挪动一步,终于在陆李氏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密室门口。现在,只需找到出口的机关扣了。
“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的?什么书上写有这些?我不信。你骗我!我不管你是人还是神,是妖还是魔,你告诉我是如何知道的?”陆李氏有些偏执狂了,陷入她自己的魔障中。
子薇又悄悄挪动一下脚,手在身子背后继续摸索:
“很久很久以前,我出生在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的人们都非常快乐,人人都有房子,每家都有吃不完的粮食,孩子们从小都在上学,连穷人家的孩子也一样上学,这些孩子会读很多书——”
“这是我大唐才有的盛世景象呀。”陆李氏幸福地憧憬,“我们李唐王朝是多么地威武强大呀,太宗皇帝被称为天可汗,想想吧,天可汗,天下最伟大的可汗。”
“一千年后你是我的娘亲,我们生活在没有战乱的地方,我们,还有一只叫小米的猫咪,我们住在南方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平静地、快乐地过一生。”子薇微笑着对陆李氏说,一只手在背后继续摸索寻找机关扣。
可是密室石壁上凹凸不平,大小不一致,她又怕当着陆李氏的面寻找机关扣会刺激陆李氏,一只手始终摸索不到机关扣,反反复复地摸索,却总是无法判断出机关扣的所在。
“不,不可能的!一千年后!我不是你的娘亲,你太可怕了,你不是人,你也不是神,你也不是妖,你是什么呢?我原本不想杀你的,我知道不管你是什么,你始终对我没有害人之心的——”
“你当然不会杀我,你是我千年后的娘亲。你怎么会杀自己的孩子呢?”子薇继续保持满面的微笑。
“你是谁?你是谁??哦,你是子薇,你是我的义女。”陆李氏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抬头见子薇在微笑,忽又想起什么:“你现在出去,现在出去,在佛堂里那壶茱萸茶旁边有一个绿色的盒子——”
陆李氏紧张起来,推搡着子薇往外走:
“你快快去,那个绿色的盒子里有解药,我在你们吃的桃片酥里下了毒,是葵花精油,是西域景教徒给的。你要想信我,我真的原本是不要害你的,我只是要杀那个可恶的契丹狼,所以我在桃片酥里下了腹蛇毒——”
陆李氏的思维出现紊乱,说话颠三倒四。
子薇头更昏眩了,她听得陆李氏的话猛一个激凌,甩下头,再伸手去掐腿肚上的伤口,以疼痛来保持清醒:
“娘亲告诉我,到底是葵花精油还是腹蛇毒?我们一起出去拿好不好?”
“是葵花精油,还有腹蛇毒。”陆李氏得意地微笑,“我在桃片酥里加了两种毒,这样就没人能解了。”
子薇闭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脸上的笑容显得妩媚动人,她挨近陆李氏,满脸娇笑:“娘亲,我来扶你,我们一块出去?”
陆李氏也满面笑容,她的精神已经出现迷糊状态:“好呀,我们一块出去,是不是那契丹狼崽死了呢?我没杀你对不对?我真的不想杀你的。”
子薇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陆李氏给自己下药很重,连是生是死都分不清了。
没有时间了。我要带她出去找医士。我得找到出密室的机关扣出去。
子薇打了一个冷颤,掏出“玫瑰茶”匕首,刺向自己的大腿,瞬间的疼痛让她清醒些。
她保持着甜美的微笑扶着陆李氏:“娘亲,你开门吧,我们得出去了,凤儿她们在找我们呢!”
陆李氏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她软软地依着墙根,双眼一瞪,不退反用无穷大的力气向子薇扑去。
“我要杀死你!我要杀你这契丹狼!”陆李氏嚎叫着,双手又抓又打,把子薇当成假想中的契丹兵。
子薇分心闪开,脚步一趔趄,摔倒在地。
陆李氏出现严重的幻象,她将手中拐杖向子薇猛地砸去,整个人如同魔怔中的大力士,精神抖擞地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不停地追打子薇。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子薇逃到密室角落,直喘粗气,“娘亲,你不要过来!你快打开门让我去拿解药!娘亲,求你了,打开门吧,让我去拿解药来救你!”
陆李氏的颠狂越来越凶险,她已经分清清对面的人是谁了,她心里唯一还存有的念头,她生活中最后一个念头,她此生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杀死眼前的契丹人。
她拚命地向前扑去,双手死死地抓着她意念中的契丹人不放,“我要杀死你,哪怕同归于尽!”
她惨叫一声“啊!”
当陆李氏软软地往后倒时,从她后面缓缓站起的子薇一脸鲜血,手中握着一把鲜血淋淋的“玫瑰花”匕首。
“娘亲!娘亲!你怎么啦?”子薇摇动着陆李氏,大声问。
陆李氏再也没有动。
“我杀了娘亲!”子薇站起来喃喃地说道。
她的头沉重得抬不起来。
“我杀了娘亲!”子薇迷糊中抓着蜡烛,摇摇晃晃地拿着蜡烛照着凹凸不平的密室石壁。
子薇跌倒在地,她伸出带血的手慢慢地摸索着面前地面上的物什慢慢爬起来,她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双手漫无目的地扑抓着石壁。
一线光线从遥远的地方直刺她的眼睛。
她条件反射地蒙着眼睛。
她摔倒在地,眼前出现叠影,牵扯放大怪异的叠影。
蓦地,一个契丹人站在她面前,面目狰狞,青面獠牙。
“我要杀死你!”她挥舞着“玫瑰花”匕首刺去,狠命地刺去。
刹那间,她眼睛一黑摔倒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
“小薇!小薇你醒醒!”
一个充满关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反复响起,一双男人的大手紧紧地搂紧她。
只是,她再没听见,也再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