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而来,一阵闷雷在天迹远处炸开,在最深处的黑暗中,天地在酝酿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天地诸神都在传达同一信息,改天换地的暴风雨将至,幽州百姓盼望已久的雨水,在众人、从神的乞求下将莅临幽州。
只是现在,所有的人更关心的已经不是风雨的问题,而是屠城之危。
凤儿扶着陆李氏蹒跚奔下石梯,遇上率军前来援助的陆子轩。
“将军呢?将军可好?”陆李氏伟昂地立于石梯上,平静的话语表达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将军安好,着末将前来接防东城。请夫人回府休息。”陆子轩抱拳禀报。
陆李氏转向陆子轩身后的士兵,她有些震惊,厉声问道:“你带走这么多士兵,西城陆将军如何抗得住?”
陆子轩有些无奈:“将军是担心卢少羽哗变,率契丹兵回攻我东城。若如此,霎息之间形势将会逆转。将军对东城的担心甚多。剑之队已出心楼助将军一臂之力。”
“胡闹,有我陆李氏在,就算卢少羽哗变,能夺得了我东城吗?快些回援陆将军。”陆李氏愤怒地一杵邛竹根拐杖。
“恕我不遵夫人之令!”陆子轩一扬手,属下士兵纷纷跑上城墙,接防各哨口、城垛。
“干什么?!干什么?!”原东城士兵不服地嚷嚷,“卢少将军会回来的。”
陆子轩登上高处喊道:“陆将军有令,东城由我接防,不从者格杀。”
众士兵面面相觑。
凤儿也瞪大眼睛——陆夫人手上有兵符,可她什么也没说。
那戴着面纱的哑嫂坚定地站着,手情不自禁地抓紧纱巾。
地道口,陆子轩率领的士兵持刀剑严阵以待,陆李氏众人立于稍远的地方。
“报,卢少羽率一众契丹兵已经接近外门。”从地道里钻出一名士兵禀告。
“有多少人?”陆子轩问道。
“约数二百,小半是咱幽州士兵,大半是契丹兵,相互裹夾着,有两支火把,不甚清楚。”地道兵大口大口地喘气。
“再探,速报!”陆李氏吼道。
地道兵转身跑进地道。
“准备炸外门。”陆李氏又大声吼道。
陆子轩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下达军令:“你们,到外门障碍处,阻止任何契丹人进入内城,如若不能,就炸毁外门!”
“喏!”数十士兵从地道口两侧跑进。
地道内传出咚咚的跑步声,慢慢出现星点火光,以及沉重的喘气声。
阴森的地道内渐渐脚步声密集,火光增大。
卢少羽率众已进入地道内门附近不远处。
陆子轩举起火把,率众进入地道。
内门、外门都已经严实地关上,数十士兵持剑以待。
陆子轩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长剑严阵以待。
如果卢少羽率契丹兵从地道进入内城,那后果和直接打开城门降敌一样,幽州将会进入最后的巷道战和肉搏战。
一阵零乱的奔跑声急剧接近,以及卢少羽的大喊大叫:“快开门,开门!本将军回城!”
外门紧紧地关闭着,准备炸毁外门的士兵掩身在地道两侧凹处,而正面是一脸严厉的陆子轩。
地道口,是紧抿嘴唇的陆李氏和看不清表情的哑嫂、凤儿等。
卢少羽跑到栅栏处,却见栅栏紧闭,抓着栅栏使劲摇晃:“快开门,本将军回来了!我命令你们开门!”
陆子轩持着火把慢慢走近卢少羽:“卢少羽,你父叛国,你率契丹军攻我内城,叛国者死!准备——发箭!”
突入其来的一阵乱箭激射而出,射向卢少羽及身后的契丹兵,卢少羽猝不及防,大吃一惊,抽剑护身。
而卢少羽身后的士兵却不明了前面情况,根本没有防备这突然而至的乱箭,好几名士兵中箭倒地。
卢少羽愤怒地高叫:
“胡说八道!我等出生入死,全数尽毁契丹人的铠甲马,出城一千,回城二百,八百勇士战死城外!快开门,放本将军回城!”
陆子轩冷笑:“你看看你的身后,出城一千,回来二百,可这二百里竟有大半是契丹人。你是想阴谋赚我内城门,和契丹人里应外合献我幽州对吧?少和他废话,射箭!”
卢少羽打掉射到面前的乱箭,狂乱地大叫:“我身后都是幽州兵,你瞎了狗眼!你乃西城守将,跑来我东城滋事,等我入城便拿你狗命!”
卢少羽身后的士兵听到陆子轩如此说,一面躲避乱箭,一面纷纷大嚷:“我们是幽州兵,我们没有降契丹人!”
士兵们纷纷脱下契丹军服,露出里面破烂的幽州军服。
“我们是幽州兵,为了在敌军中区别自己人,我们系有红巾,你看看,你们看看,我们都系有红巾,我们真的没有叛国啊!”
众人扬起手中的红巾,高声嚷道。
陆子轩冷笑:“换了铠甲更能证明你们已经叛国!”
陆子轩转身回走,吩咐道:“炸毁栅栏,我要让他们在这秘道里尸骨无存。”
卢少羽众人目瞪口呆,纷纷后退,高喊:“放我们入城,我们没有降契丹啊!”
这时,幽暗的地道深处传来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卢少羽警觉地伸手示意众人噤声,侧耳倾听,高喊:“后队戒备!上矛上盾!”
地道口的陆子轩和陆李氏显然也听到了地道深处急剧的脚步声,彼此对望一眼。
陆李氏冷笑道:“卢少羽引契丹军攻我内城,格杀!”
“等等,等等!”从地道里闪出一个人影站在火光下,慢慢地走近栅栏,那人腿脚受伤,一脸疲倦:
“我是卢文进,你们要杀的叛国贼是我。我儿少羽和他的手下属众没有叛国,让他们进城!”
卢少羽回头惊讶地望着卢文进。
戴着面纱的哑嫂紧紧地抓着面纱,喉咙一阵异响。
陆李氏从旁边士兵中拿过一支火把,走近栅栏,盯着他看,回头大笑:“原来还真是大名鼎鼎的卢将军啦,献燕山八军,破新云五州,都是你的功劳!好,好!”
卢文进不理陆李氏,对陆子轩说:“陆将军必得我而后快,或者挂于城墙上吊死,或者在铁树花广场绞死,这样更大快人心,不是吗?”
陆子轩大笑:“卢将军倒真是体贴人。这也是你赚开我内城门的奸计吧?可惜本将军不会遂你愿!你死在这外门,我拿你的尸体挂在城门上也一样!”
一个个盾兵冲到前面,在陆李氏和陆子轩前面架起盾墙。
在微弱的火光下,众人看见地道深处涌出一阵强烈的火光,零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在陆子轩和陆李氏的眼皮底下,数百契丹追兵涌至栅栏处。
卢少羽不得不回头率众和契丹兵展开肉搏战。
一名幽州兵身负重伤,慢慢地爬行到栅栏处,身后是一路鲜血,他大睁着血红的双眼,有些无力地喃喃地说:“开门,我们,我们没有降契丹!”
卢文进抽出剑指着陆李氏愤怒地叫嚷:“我是降了契丹,可我儿没有降契丹,你们为什么不让他入城?他立下如此战功,你要他死得不明不白吗?”
卢少羽的士兵一个个地倒下,在一步之距的栅栏处便是安全的家园,可是幽州城拒绝了他们。
突然,陆李氏感觉到脖子一紧,一柄锋利的匕首刀口横在她脖子上,身后是哑嫂那嘶哑的声音:
“你可以杀卢文进,他叛国有罪。但不能杀我儿,他一直在为幽州而战,他是无辜的!”
陆子轩见状大叫:“你是谁?你要敢伤了我婶婶,我定将你千刀万刮!”
凤儿惊叫:“夫人!”
陆李氏轻轻地抬手,示意众人不要慌张:“如若他父子降契丹,你们倒可以一家三口共赴黄泉。”
哑嫂平静地说:“是,我以自己为质在陆府数月,我儿并无怨言。他死战东城想来只是为父赎罪,为母平安。你们可以杀他但不能以叛国罪名杀他。”
陆李氏看着卢少羽在秘道内与追兵死战,想了想,决然说道:
“打开闸门,放卢少将军等人入城后炸毁!”
“如若他是使苦肉计呢?”陆子轩持剑一愣。
“如若卢少将军使苦肉计,先将我和我身后这妇人一起烧死!火箭对准我!”
“夫人!”凤儿大惊。现在她才突然明白哑嫂是何人,可是顷刻之间便要她箭对哑嫂和夫人,她实在做不到。
“对准我!”陆李氏愤怒地喊道:“我可以死,但我绝不让叛国者苟活!”
两名士兵将手中火箭对准陆李氏和她身后的哑嫂。
“卢少将军,”陆李氏大叫:“你若未叛国可以入城!”
卢少羽回头的刹那,看见了哑嫂和陆李氏在火箭的包围中,大叫:“我娘亲在我为何要叛国?”
陆李氏朝陆子轩点头。
“开闸门!”陆子轩犹豫一下,终于点头大喊。
一阵嘎嘎乱响,铁栅栏的闸门打开。
卢少羽持剑护住身边众人,大吼:“快进栅门,快走,快走!”
一个个身负重伤的士兵跳进闸门,陆子轩部属持剑围住涌出地道的卢少羽部属。
卢少羽隔着栅栏朝陆子轩大吼道:“火把,扔给我!”
陆子轩扔进去一个火把。
卢少羽站立扬手射出最后一排驽箭,捡起火把跑进闸门,再蓦地回身将火把准确地扔进地道凹处一个硝石包上。
“快跑,退后!”
随着卢少羽的大喊,一阵冲天的爆炸声响起来,浓烟滚滚。
栅栏倒地,秘道被乱石堵得严严实实。
众人从浓烟中站起身来。
哑嫂流着泪收起手中的匕首。
陆李氏回头看看哑嫂,眼神复杂,却什么也没说。
满脸血污的卢少羽站起身,立马向他的士兵下达军令:
“你三人将卢文进看押好,等陆将军审问,保证他的安全。”
卢少羽停顿了一下,转身对陆子轩继续说:“你,派人护送陆夫人和——”他似乎需要想想,然后继续说,“护送陆夫人和所有的女眷平安回陆府。”
“可是陆将军派我来接防东城!”陆子轩从地上爬起来,挥挥手,不服从卢少羽的指令。
“你,有这个资格吗?”卢少羽盯着他,“你误伤同袍之罪容后再和你理论。现在,我没死,我回来了,这东城是我的,谁也夺不走,你明白吗?”
陆李氏拄着邛竹根拐杖喘粗气,她似乎忘记了她手中有兵符之事,只是眼睛死盯着卢文进。
凤儿收起弓箭,看看陆李氏又看看哑嫂。
爆炸已将哑嫂的面纱除去,她头发零乱,脸上各种表情一闪即失,只是怔怔地望着咫尺之际的卢文进和卢少羽,叹口气,背过身去。
“哦,你带来的兵留下。”卢少羽留下一个背影给众人,一闪纵身跳到城墙上,回头对陆子轩说,“你可以回去帮助陆将军,他那里肯定比我更需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