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怒号,飞沙走石,炸雷一个接一个在人群中炸开,道道闪电如同催命的小鬼将人的魂灵勾走。
冲天的火光中,遍地刀枪,惨绝人寰的肉博战在津沽河河岸展开。
卢少羽率着四百勇士左冲右闯,终不能突围而去。
“给!”卢文进将自己的腰刀扔给少羽,自己转身捡了一把地上的弃刀,冲向契丹军中。
少羽一愣,父亲的战刀握在手,随手一挥,一名契丹军的头颅滚落地上。
一个炸雷在少羽身边炸开,少羽略一惊,数名契丹军已围攻上来。
少羽眼急手快,略一反转排驽已在手,十只利箭已激射而去,前面的契丹军惨叫成片,纷纷倒地。后面的契丹军又围上来,少羽弯腰捡起父亲的腰刀,弓身与众人对恃。
卢文进发现少羽的险情,不顾一切地跳起将身边的契丹武士砍倒,冲进少羽的包围圈中。
少羽的四百勇士被分割开,分别包围着,个个击破,一个一个地被消灭。
“冲出去。再晚了全都得死。”卢文进喊道。
“我不能独自逃走!”少羽吼道。
眼见一个契丹兵欲冲进身边,他纵身而起,手起刀落,在那名契丹兵还未倒地之前又退回到卢文进身边。
父子俩互成犄角,与十数名契丹武士对恃。
苍天怒号,大地同悲。狂风阵阵,迷蒙着双眼已看不清远处。血线中,少羽只知杀杀杀。
“红巾军,往左撤,撤!”少羽冲进一个包围圈中,将被包围的士兵解救出来,数人互成犄角杀向河边。
津沽河浊浪翻滚,往日清澈的河水早已一片血红,现在,无数的英雄正将它染得更红更艳。
卢文进等人护住河岸一片森林,越来越多的士兵冲到河岸。
“少羽,快走!”卢文进吼道。
少羽大眼一瞪,大吼:“再等等!”
他又冲进契丹武士的包围圈中。
那里,三名红巾军正苦苦奋战,其中一名已腿部受伤。
少羽一手持刀,一手扶了红巾军起来,“你还能走吗?”
那名红巾军抬起血肉模糊的脸孔:“千夫长,你走,回城,不要管我!”
少羽再次试着将那人扶起来,但终不能。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随手格开一名攻近前的契丹武士。
由于天黑风大,契丹军和红巾军混杂,且红巾军大都穿着契丹军服,这使得契丹军虽人数众多却不敢轻易发箭。
“我叫牛大,是东城牛家长子。”红巾军勇士喘息着说,“我活不了了,请千夫长送我!”
少羽蹲下,将手中的腰刀放在牛大肩膀上:“牛大,我代表幽州万民赐你勇士称号,并仁慈地结束你的生命,愿你的魂灵早升天国圣殿,佑我幽州万民以及你的子孙后代!”
他手往前送,腰刀尖刺进牛大脖子。
牛大大睁着双眼,脖子处鲜血喷涌,在黑夜里滴落焦土上,滋润这方土地。
卢少羽上前轻轻合上牛大眼睛。
“撤!”他回头对另外的两名红巾军吼道。
少羽率领两名红巾军一路砍杀,冲到卢文进据守的河岸。
那里,越来越多的契丹军围聚过来,形势对少羽非常不利。
“跳河,从秘道回城!”少羽解下排驽,对着攻上前来的契丹军发箭,头也不回地大声命令。
扑通扑通一阵乱响,众多的红巾军跳下河,往上游而去。
卢少羽坚持着,他需要时间,只要再多些时间,哪怕是一刻钟,他的同袍们就会游得更远,牺牲就会更少,契丹军将无法追击。
少羽反手抓箭袋,却抓了个空,箭袋空了。
他抽出腰刀,弓身怒视前方:“来吧狼崽子,不怕死的先上来!”
卢文进大吼:“羽儿你快走!”
“父亲大人,你若不走,我也不会走。你留下来也是死路一条!”少羽大吼。
越来越多的契丹兵涌上来,火光中,只见一老一少两个血人与众多的契丹军鏖战,津沽河边尸山血海。
两列火把闪开,数十契丹轻骑呼啸而至,倏地又分开成两列,明亮的火光中簇拥出一位身长七尺、面庞宽大、眼神平和的武将。
那是契丹帝国世袭北府宰相、耶律阿保机宿卫军总管萧敌鲁。
他看了看卢文进与卢少羽,大笑:“卢少将军果然英纵才华,竟敢独闯我大营。难怪我天皇帝属意少将军。”
“废话少说,放我们父子走!”少羽吼道。
“少将军,只要你随我回营,便可保你父子生命无虑,一家团聚,这又何乐不为?将军如此执念难道置你父亲和娘亲生命于不顾?”萧敌鲁很有风度,不急不徐地说。
“将军不怪罪我先前火烧?天皇帝真会饶了我?”少羽似乎在犹豫。
萧敌鲁轻轻摇头,诚恳地说:“战场上各为其主。少将军彼时为幽州东城守将,本将军岂会心胸狭窄小人见识?”
少羽又问:“那我父亲呢?将军可保我父亲无罪?”
萧敌鲁点头:“卢节度使只是护子心切,情有可愿。只要少将军归我契丹,本将军保证汝父平安。”
少羽低头似乎在思考。
“羽儿?”卢文进轻声问。
“三——”卢少羽口中崩出一个字。
卢文进一愣。
“二——”少羽口中又崩出一个字。
“少将军还有何疑虑?”萧敌鲁问道。
“跳——!”卢少羽大叫。
两只飘零的落叶,在狂风和闪电中急坠入奔腾的津沽河中,溅起冲天的水花。
萧敌鲁和众卫兵涌到河岸上,众卫兵往河中射箭。
萧敌鲁挥手阻止:“罢了,他们就算回了幽州也活不长的了。”
冲天的火光簇拥着萧敌鲁高大的身影。
他头也不回地大声命令:“仔细搜营,不留活口。”
一队士兵应声而去。
“这些中原汉人都是死脑筋,真不知是怎么长的?!”萧敌鲁轻骂道。
他驻足想了想,又对一千夫长命令道:“你,率五百人下河滩去,沿北搜寻,定有秘道。能抓活的最好,否则全部格杀!”
千夫长不解:“他们要逃命,是往东顺河而下,怎么会逆河而上往北逃?”
萧敌鲁喝斥道:“他们不是逃命,他们是要回城。从幽州城到这津沽河一定是有秘道!”
众多臂上戴有红巾的契丹人摸索着水淋淋地进入秘道口,身后留下漫长的血路。
卢少羽精疲力竭地爬上岸,身后跟着卢文进。
众人持剑怒目而视。
因了卢文进,燕北八军尽失,新州五州齐毁。对这个祸国殃民的叛国者,虽说他是少将军卢少羽之父,众人也是怒目而视。
卢文进显然感觉到众人的敌意,明显踌躇了一下。
“随我回城。”少羽简短地说。
“羽儿,我还是——还是自顾活路,就不随你们回城了。”卢文进有点惴惴然。
少羽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你能到哪活去?天下之大,晋军人人得你而诛之,契丹军会拿你的头颅领赏。你是中原大唐王朝的叛逆,也是契丹帝国的叛逆,哪还有活路?死也要死在幽州。”
卢文进被当众呛得哑口无语,低头无言。
卢少羽回头看着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慨然说道:“叛国者卢文进之罪非你我能定,我会将他交给陆将军,由陆将军定夺。众人随我将他拘回幽州,也算是对幽州百姓有个交待。”
内中一个红巾军站出来,对卢文进冷哼一声:“你会千刀万剐。今日幽州之祸皆因你起。如果不是少将军在,我不会让你站在这里的。”
卢文进吞咽口水,脸然漠然:“自岐沟关事件起,我自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如今父子对阵、夫妻陌路,终是我罪有应得。死在哪里都是死,也不差你这一刀。”
卢少羽回头吼道:“你现在英雄了你?哪你当初为啥叛国?”
卢文进摇头:“天下群雄纷争,哪里有忠诚哪里有叛国之说?”
卢少羽说不过父亲,大怒:“闭嘴。这里是我的士兵,不是你叛国的岐沟关。”
卢文进扭开脸,不敢再与儿子对嘴。
卢少羽缓和一些语气说道:
“我会用我所有的军功抵你的罪过,哪怕毕生为幽州而战,以换你一命。”
卢文进不再理他。
卢少羽看也不看父亲一眼,弯下腰:“你脚不方便,我背你。”
众人大瞪眼。
“你终是我父亲大人,不管你犯有何罪!”卢少羽喃喃地说,像是说给他的士兵听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我能走。”卢文进推开卢少羽,喃喃地说,“反正我就死路一条了,如果回幽州能换妻儿一条活路也好。”
卢少羽也不强求,直起腰来,不忘记呛白父亲一句:“你现在才想起你还有妻儿?”
卢文进再不敢开口,有些惴惴地看众人,低头叹气。
“拿硝石堵塞秘道口”,少羽简短地命令道,“毁了这条秘道,如有契丹军进来,必死无疑!”
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少羽的命令。
“回城,跑步前进,用最快的速度,在萧敌鲁未攻破我东城之时!”卢少羽大声吼道。
“还有你,你三个,看好叛国者卢文进!”
卢少羽指着三个红巾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