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何以不辞而别?”那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晋王微笑着问道。
秋官和郭官对视一眼,立马搭嘴:“唉呀呀,公主呀,你这怎么跑出来玩也不告诉晋王呢?害得咱们晋王老担心了。”
秋官这话是向子薇递眼色呢,你呀就说出来玩得了,给晋王台阶下皆大欢喜。如果晋王不高兴了那保不定谁的人头就落下了。
如果晋王一不高兴杀了公主,这,按晋王反复多疑的性格,只怕回幽州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公主这看样子是病了吗?似乎没有精力神了呢?”郭官也立马给子薇递眼色——你不说你出来玩也可以说出来找药吧?
反正只要有台阶下,晋王何乐而不为?
子薇平静地向晋王弯腰:“晋王。”
三个小女子有点吓坏了,齐齐地跪下:“民女见过晋王。”
耶律倍静静地站着。
卢少羽看看耶律倍,回头看看身后荷枪持戟的晋军,无力地放下手中的长弓。
他无法判断谁才是真正的敌人。既不能将箭对着晋王似乎也不能再对着耶律倍。
卫礼没有回头,眼睛仍然看着子薇和耶律倍两人的动向。
鞑吉特朝高大举呶呶嘴,高大举朝鞑吉特耸耸肩膀。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所有的人都有些吃不透拿不准。
阿里滚扶着小萧氏退回到耶律朝的保护范围内。
晋王手一挥。
从他身后抬出一顶软轿,深紫流苏在浓雾中轻轻飘落,两个太监模样的小男孩双手叠放在胸前,四个健壮士兵稳稳地肩扛着软轿。
晋王府大太监张承业从软桥后面转出,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公主,奴才来接你了。”
晋王有意无意地抬头看看两边山上。
耶律倍也警觉地仰头看两边险峻环绕的高山密林。
山高雾浓,看不清山上情形。
但想来晋王如此漫不经心可谓有恃无恐,那么,两边山上想来早已强敌环侍。
众契丹兵枪上矛,弯弓搭弦,骑兵往后转护住背后,步兵蹲下瞄准前方晋军。
局势瞬息万变。
浓雾中看不清晋王带有多少士兵来,但是耶律倍显然只有这数十名兵丁,要带妾侍和儿子突围而去的话,着实困难。
在场中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子薇轻轻咳嗽几声。
张承业欲上前扶子薇。
子薇淡然一笑,“当日幽州城民女拜见晋王时,晋王曾诺保全民女主仆三人平安。想不到这才区区数日此话已随风而去。”
这话是明着指责晋王大动干戈来此了。
晋王皱皱眉头,嘴里不知所以然地说,“啊啊,是啊,本王保证你主仆三人平安。”
他终不能当众背誓。
郭官冲口而出:“可是这里有八个人呢,不,有九个,加上那个契丹人就有十个人了。”
那意思是没把那些荷戟持剑的契丹兵算在人内的。
子薇惨笑,向晋王走去,可是体力渐不支,走得很吃力。
晋王身边的亲军随从见子薇走来有些不知所措。
张承业轻扬手示意亲军勿动。
子薇站在距晋王十步远的地方,回头指着凤儿:“她是忠烈将军府人,围城六月劳苦功高,晋王前些时日奖赏过她。”
子薇又指着翠儿说:“她在北城卫城时丢了一条胳膊,前日晋王才嘉奖了她今日便要了她性命?”
子薇咳嗽得越发厉害,一低头,竟吐出一口鲜血在丝巾上。
卫礼动容,欲要上前还是驻步。
晋王略有些紧张地看看张承业,张承业尴尬地歪着头。
此时,足智多谋的张承业也知怎么办了。
卢少羽听到子薇剧烈的咳嗽声叹口气,情不自禁地朝子薇走过来。
子薇朝卢少羽摇摇头,示意他别乱动。
“公主你怎么啦?”大太监张承业看看晋王的脸色,代晋王问道。
子薇懒得回答。
凤儿可不管不顾,冷冷地说:“这要问下有些人了,公主自到了幽州就生生死死为幽州而战,临到胜利了,契丹人都退了,可不知是谁看公主不顺眼了,对公主主仆三人都下了剧毒,只怕还不止一种呢。”
晋王高大的身子一振,欲待向前又止步望向身边的众人,冷冷地问道:“是谁向公主主仆三人下毒的?”
“天啦,这是谁竟可以给公主下毒?”秋官捂嘴尖叫,“难道不知公主是我们晋王封赏的吗?”
“我没有。我保证没有给公主下毒!”郭官惊恐地捂着嘴,连忙保证。
“你们谁对公主不利?”晋王的亲军头目回头望向众亲兵,大声问道。
“我们不敢!”众亲兵高声喊道。
大太监张承业对晋王说:“王爷可以回幽州或晋王后再查此事,现在还是先请公主回城诊治得好,勿再耽搁了病情。”
晋王上前一步,看对朦胧浓雾中的楚楚可怜、不停咳嗽的伊人心生怜惜:“公主,本王会将那下毒之人惩治。”
子薇摇摇头,苦笑:“晋王,太迟了。”
晋王一怔:“为何?”
子薇喃喃地说:“众人不活,我为何独活?”
晋王屡次让步,现在有些恼羞成怒,扭开头。
子薇将沾了血迹的丝巾捏在手里,指着鞑吉特,浓雾中,那团鲜红很耀眼。她说:“他是胡人,你先杀了他,只点头功夫,自是随便一句话。”
鞑吉特睁大眼睛:“公主,你不能这么没良心让晋王杀我呀。”
子薇摇摇头:“晋王若要想杀你自是有理由的。”
鞑吉特不明所以,咕哝道:“找个理由杀我?杀我就这么简单?”
在场的所有人都默默无语。
鞑吉特不明白,但其他人明白:那意思你晋王要杀一个胡人,想都不用想理由。
子薇指着卢少羽说:“他才十七岁,当日晋王金口曾诺留卢文进一命,那个叛国者卢文进原与他没有关系了,但你终还是杀了卢文进,一并杀了他的娘亲。”
晋王的脸然有些变色,看看身边的周德威,周德威看着旁边的山上。
子薇再咳嗽几声,似乎自言自语:“倒也是,多少少年军娃娃兵死在卫城之时,这卢少羽纵使死了也算死得其所,只是没有死在城墙上,却死在晋军自己人手里着实会有些冤枉吧?”
无奈之下,晋王不得不说:“本王无意杀卢少将军,如此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乃民我大晋求之不得良将。”
晋王个性反复,为君者皆多疑。
众人明白,子薇在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欲使晋王当众表态放过众人。而只过晋王此时放过众人,待众人逃出山谷后即便晋王再反悔,也是有生存机会的。
当然,如果晋王一时大怒要杀子薇,那便全盘皆输。
子薇在赌晋王不会杀她,起码现在不会当众杀她。
子薇指着高大举说:“至于他,想来晋王还记得,在陆士航战死西城后是这个心楼出来的死囚扛着陆士航的大旗,扛着大唐的龙王旗战斗,至到晋王的大军来到他还在死战。”
张承业看看晋王,轻轻地说:“晋王前儿个才恩赏了高百夫长。”
高大举咧咧嘴:“其实我一直想当千夫长的。”
晋王被高大举的闷墩行为惹得苦笑,这人是至死都在想当比他儿子大一级的官。
卫礼朝子薇笑道:“还有我呢,子薇公主,晋王也要杀我的。”
子薇有些无力地看着他:“晋王不会杀你的。”
卫礼呆了呆,笑:“那就好那就好。”
子薇静静地看着晋王说:“我始终不相信我心目中英俊神武的晋王会杀了我身边这些人。他们都曾在卫城战中苦战,从没有想过苟活。”
晋王僵硬的脸色如同木偶。
“她说我们晋王英俊神武,听到没有?”秋官大声问郭官。
郭官反映过来:“是啊,她居然说我们晋王英俊神武。”
“只是这么一个人一个人地讨论来去,等把大家都讨论完了,咱们公主也怕没救了吖。”秋官伤心地望着郭官。
大太监张承业看向晋王,试探着说:
“咱们晋王只是希望公主回幽州疗病,公主不要拂却了晋王爷的好意。”
晋王嘴角牵了牵,淡淡地说:“公主既有病,还不接了回城?”
“诺。”张承业应道,恭身上前。
子薇伸手阻止张承业向前。
晋王似乎没有看见子薇的动作,自顾自地跳下马,脱下自己穿的黑色大裘袍,走过来,旁若无人地将袍子披在子薇身上。
卫礼见晋王走近,犹豫一下还是退开。
卢少羽莫名其妙地向前跨步想要护着子薇,凤儿拦在他身前。
晋王的亲军眼见晋王在走动,全都提高了警惕,抽刀在手。
子薇仰脸望着晋王,脸上是若有若无的凄凉笑容。
此刻,她突然万念俱灰。
晋王要扶了子薇要朝软轿走去。
蓦地,子薇掏出玫瑰花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
晋王亲军哗啦一声朝前。
契丹军也哗啦一声朝前。
“都不准动!”张承业大喊道。
晋王亲军退后一步。
“退后!”耶律倍喊道。
契丹军也退后一步。
晋王如无人之境,轻轻地扶着子薇说:“公主,本王永远不会伤你的——”他看看周围,轻轻地叹口气说:“本王也不会伤你的随从,你中毒了得立刻找药解毒啊,就快上轿回城吧。”
子薇一手将晋王的黑裘大袍取下,披在白芷身上,揽过白芷。
白芷怀里的小狼突然感觉到了危险,哇地大哭。
浓雾中只听得这个孩童凄厉的哭声。
小萧氏眼泪喷涌,拚命地咬着嘴唇。
阿里滚扶着小萧氏的身子也有些颤抖。
眼见子薇将晋王的黑裘大袍披在白芷身上,晋军互相看看:那至少是没人敢射杀这个胖熊一样怀抱小狼崽的丫头了。
耶律倍瞪大眼睛,心生异样,他明白子薇这个动作的含义:她在保护他的儿子。
子薇无来由地掉了一滴清泪,低头对小狼说:“小狼,你是男子汉,你不要哭,你不能哭。”
小狼听到子薇的话,拚命忍住,但还是在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