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三开间的屋子,东首进门处有自己的小厨房,因为是盛夏,房里的万字炕已经不需要通暖了,角落里放着几盆冰块,外面骄阳似火,屋里却阴凉有风。
富察衮代便是这院子主人,也是这建州的女主人,努尔哈赤的继福晋,此时她正坐在炕边,左肘靠在床中间的四方小桌上,修长而白嫩的手指正在拨着荔枝皮。
努尔哈赤的五阿哥、十阿哥和三格格都是衮代所出,如今她也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脸却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依然润华细嫩的皮肤,身着白色牡丹罗裙软纱,勾勒出丰满的身材,含春的峨眉眼,双目如一泓清水,顾盼之际,便有一番高贵风流的气质。
釉白的荔枝肉剥出来,衮代转头看向四方桌另一边,一个身着嫩黄薄衫的少女正手里捧着绣花的架子,一针一线的绣着一块方帕子,上面的荷花已经栩栩如生,显然这秀帕也是要完成了,这少女一会浅笑,一会冥想的,偶尔睫毛微动,偶尔嘴角上扬,虽然只是侧颜,也是难得秀美和恬静,衮代看着也是微微一笑。
“来,熙儿,歇歇吧,把这荔枝吃了。”衮代说着便将这荔枝递到了蓝熙儿嘴边,蓝熙儿抬眼看着衮代微微一笑,一双清亮的眸子如星辰般闪烁,樱红色的小嘴微张,荔枝便送进了嘴里。
“额娘,您就别管她了,有的是人给她剥荔枝。”莽古济突然嚷来一句。
“你打你的牌就好,管我做什么,我给我外孙女剥荔枝,你也来管啊。”衮代瞥了一眼莽古济,继续剥荔枝。
“嫂子就别操心了,额娘自来就疼熙儿,嫂子就安心打牌吧。”莽古济对面的五福晋微微一笑,摸了一张牌,看了眼便撇了撇嘴,又扔了出去。
“咱们熙儿真是可人疼,这请安的日子,同一辈的格格们还不都是请安问好后就走了,我那平英早不知道去哪玩了,熙儿可跟这里坐了半天,这安静的性子真是难得啊。”莽古济下首的七福晋赞道。
莽古济转头看看女儿,一个下午了,竟然一直都在绣花,有时还真是摸不透女儿的性子,疯疯癫癫的女扮男装跑去酒楼偷吃是她,这会子安安静静的绣花也是她,莽古济眨眨眼若有所思。
“嫂子。”一直坐在莽古济身边看牌的萨茵推了推莽古济,莽古济反应过来知道该自己了,敢忙回神。
“哎,真是羡慕嫂子啊,有个如此乖巧的格格,我这辈子注定是无福了。”说话的是额益都的侧福晋哈达氏,长叹一声,也是一样的动作,摸了牌又扔了出去,这是个人物,只生养了伊尔登一个阿哥,却是如今的额益都府里最得宠的,否则也不会能和莽古济这些人一起打牌。
若说萨茵也只是代善的侧福晋,可到底是哈达贝勒吴尔古代的亲妹妹,当初之所以成为侧福晋,一来是萨茵认定了代善,而代善当时已与叶赫那拉济兰有了婚约,二来萨茵的亲姐姐索亚格格已经得了五福晋这个名号,堂姐姐又做了七福晋,哈达格格们也算圆满了。
至于伊尔登的额娘虽也是哈达氏,只是他们的远亲,后来又随自己额娘改嫁,近些年才又熟悉起来,此人虽然只是个侧福晋,不仅与杜度额娘交好,与莽古济等人也是常来常往,社交手法非比寻常。
“你还是无福的?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吧,你们府里的那个嫡福晋如今一味的吃斋念佛,你们府可都是你说的算。”五福晋说道。
“眼看白旗出征在即,伊尔登也在出征的名单里吧,这次再立个战功回来,你就更分光无限了。”七福晋也是一脸的羡慕。
“哎,妹妹们哪里知道我的苦啊。上战场难道是好玩的吗?”
“这家里的哥们谁不想上战场。”五福晋摸牌后,心中一喜,留下牌,又另一选了一张扔了出去。
“我也不怕你们笑话,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勇猛是有些,没有半分谋略,上战场是要有勇有谋的啊,不说别的,就几个月前的那次打猎,竟然还能把自己左肩弄伤了。”
这话一出几位福晋都是抿嘴浅笑,绣花的蓝熙儿却是嘶了一声。
“怎么了,扎手了?”衮代担心看着蓝熙儿。
蓝熙儿揉揉手,赶忙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伊尔登打猎受伤是岳托所赐,蓝熙儿赶忙竖起耳朵精心听着,若是这些人知道了岳托伤人,只怕又是一场是非。
“你就是瞎操心,人家岳托还比伊尔登小呢,这都上了多少次战场,前还听我们爷说呢,岳托都进了堂前议事了。”五福晋说道。
“这事我也听说了,我们爷回来也是好一顿夸啊。”七福晋也说道。
莽古济不动神色的回头又瞟了一眼女儿,虽然还摆着绣花的样子,显然已经停止了动作,暗叹一声,又赶忙回神继续打牌。
“我那伊尔登能比得过人家岳托十分之一,我就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
“如今倒都念着我们岳托的好了。”莽古济扫了一眼众人,脸色竟有几分不悦。
“到底是嫂子有眼光,当年若不是嫂子操心岳托这个侄子的事,只怕难有今天。”五福晋说道,当年莽古济为了岳托的事告到了贝勒爷面前,自己还埋怨她何必为了一个不受宠的阿哥得罪自己的二哥。
“岳托那孩子确实好,看着就一身正气,就是面子冷了些,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他的笑。”七福晋说完看了看手里的牌,面露喜色,换了一张牌扔出去。
“我们府的大阿哥自小吃了多少苦,一路走来,受了多少罪,你让他能看着谁笑啊。”萨茵一声长叹,眼圈竟红了起来。
众人闻言脸上都添了些许愁色,蓝熙儿闻言也暗叹一声,悲伤的摇头。
“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莽古济叹道。
“今我看是他送你来的,看来你和他的关系不错,与嫡子关系好,是好事。”五福晋看着萨茵说道。
“今巧了,我的马不舒服,说什么不肯动,正好遇见他外出,二话不说,就把我的车套在他的马上送我来了。”
“还真是个当机立断的,上了战场就是不同。”伊尔登额娘赞道。
“人常说岳托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如此对你,还真是不错了。定是记得你的恩情了。”七福晋说道。
“哪算什么恩情啊,他儿时我给他一些吃的,他就一直记在心中了,其实那些吃的只怕连能吃饱都算不上。”萨茵黯然神伤。
“你在济兰手下的日子也不是好过的,能给他吃的,也是自己省出来的。”五福晋说道。
“话说如此,可他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些,就记得这些事,可见是个有情有义的。”萨茵说完看向莽古济。
莽古济看着牌,感到没有声音,抬眼见四人都望着自己:“都看着我干什么?”
七福晋抿嘴一笑:“刚才说了,我们岳托阿哥是个有情有义的。”
莽古济摆动着桌上的牌,又看了看手里的牌,嘴里还没忘说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都是他自己的优秀。”
“你就没动什么心思?”七福晋对着坐在炕边的蓝熙儿努努嘴。
众人也都一致的看向蓝熙儿。
蓝熙儿听她们说话正出神,猛然间被众人一起看过来,又惊又羞,赶忙低头绣花:“啊!”抽出手,见血溢了出来,赶忙放嘴边吸吮。
“这是怎么了,这会功夫扎了两次手了。”衮代问道,“若是太累了,就歇歇吧,我看这荷花也差不多完成了吧。”
“若是心思不在了,就别秀了。”莽古济冷眼瞟了一眼女儿。
“完了,就要绣完了。”蓝熙儿揉着手,怯怯的答道。
“咱们熙儿真是越大越文静了。这样静静看着,美人如兰静坐一边,我这心里都是耐的没边了。”五福晋望着蓝熙儿,眼里简直放光,啧啧赞道,突然又看向莽古济:“嫂子,不如留给我的迈达礼吧。”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到底是伊尔登额娘反应最快:“给我的伊尔登也行。”
“这也是你能争的。”五福晋脸色一变,瞪了一眼伊尔登额娘。不过她也不介意,微微一笑。
七福晋也是抿嘴一笑:“这话倒也在理,你也别恼,咱们熙儿早晚都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就是不知道能是谁的了。”
蓝熙儿的脸越来越红,握着针的手越来越抖。
“你们没得说了,在孩子面前说这个,一会又扎了手。”衮代不满的瞪了一眼打牌的众人。
“郭洛妈妈,我出去走走。”蓝熙儿跳下炕,给衮代行了礼,又走到莽古济众人面前行了礼,一溜烟的就跑出去了。
“瞧见了吗?这就是你们口里的安静孩子,这是待了一下午,终于忍不住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蓝熙儿跑出去没多久,一个嬷嬷走了进来。
“怎么了?”衮代问道。
“回大福晋的话,岳托阿哥来了,问萨茵侧福晋是否要一同回府?”
萨茵心中一喜。
“让他进来吧。”衮代说道。
众人竟都露了喜色,满眼期待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