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典和何峦在水里发现了阿牛,他半边身子泡在里面,乍看像是死了一样。
何峦把他捞上来后,贴近了听到呼吸声,才松了口气。
“还活着。”他说,看他额头红肿了起来,啐了口道:“那个女人真狠,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她差点把他淹死!”
卫典没做评论,只是瞥了他一眼说道:“把阿牛送回去,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村子里的人十多年来都与世隔绝,久而久之,对任何村子之外的人都十分抗拒。
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闹得人心惶惶。
卫典最烦的就是安抚他们。
何峦和他有着同样想法,他得知李潜和苏漾离开后,脑子也转了过来,将阿牛送回去之后,就拉着卫典一起去想应对方法。
折腾了将近一个晚上,彼时天色刚刚亮。
在河里漂了许久的苏漾,期间打了个盹儿,夏季的夜晚,曼妙而悠然,她靠在船舷上,被风吹得慵懒舒适,不知怎么睡着了。
直到耳边传来压抑隐忍的低吼,她才悠悠转醒,但她并没睁开眼睛,她太疲惫,仍有些不知身处梦境还是现实的迷糊。
船儿晃悠悠的,那道低沉的男声时有时无,她微微蹙眉,忽然有什么东西跌倒在地,她听见利刃出鞘的声音,倏然间睁开眼睛。
天色已经亮了。
她轻易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盯着李潜的那双眼睛又黑又沉,带着凛然和惊疑,苏漾觉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在迅速冷却。
不过是睡了一觉,他这是怎么了?
李潜浑身蜷缩成一团,身子剧烈的抖着,他在船舱翻来覆去,眼睛紧闭脸色惨白,她没听错,他抽出一把软剑,就攥在手心。
鲜血溢出,沾染了他的衣袖,他像是察觉不到痛苦,拧成一团的眉头反而松了几分,他身体抖的没有那么厉害,然后又将软剑在胳膊上划了一下,血迹喷涌,他的表情渐渐趋于平静。
苏漾着实被吓到了,以至于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呆呆看着。
她一眼就看出李潜状态不对劲,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手里还拿着软剑,她担心突然的惊吓,会让他伤到自己。
尽管现在的他,看起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身前和一条手臂都是鲜血染就的,鲜红的一大片像是燃烧的熊熊大火,但他的脸惨白惨白的,冷汗一个劲儿的往下流。
极端的反差,让苏漾忧心忡忡。
她在他平复下来后,缓缓挪过去,此刻的李潜已经筋疲力尽,他没想到昨晚噬心散会突然发作,无奈之下又用了这种办法。
上次发作还是在巴措镇时,他害怕苏漾看见,特意远远的逃开。
眼下……
李潜闭着眼睛,感受着靠近的人影,心底浮现出浓浓的羞耻和强烈的无奈。
她见到他最无助狼狈的模样,大概生平最丢人的时刻,都被她见到了吧?
以前他对她没那份感情时,在她面前什么样都无所谓,他可以对她撒娇示弱,她怎么看他,他并不在乎,可现在的他,更希望他能够像她想要的男人一样,他希望他强大强悍无所不能,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和死鱼一样躺着,被她看尽所有,他的不甘和失落,都无处遁形。
李潜恨透了给他下毒的人,也恨透了遇见苏漾的时机。
如果她曾见过他最光风霁月的那两年,他还不至于这么遗憾,可她来到他身边时,他只是一个处处落魄身残位卑的弃子。
假如他真的活不久,当他死了,她回忆起他的时候,留在她记忆里的,将是永远不完整的、缺失的自己。
人在遇见爱情的时候,会产生的第一反应是自卑。
这六年来长久的折磨未曾将他击倒,他以为他无所畏惧,然而自从有了她,他才发现他的心也会软成一滩水。
这滩水并不特别,他和所有平凡的男人一样,有软弱迷茫无助孤独恐惧的所有负面情绪。
他在苏漾靠近的时候,背对着她。
苏漾愣了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而后她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将软剑从他手里拿走,取出手帕,给他擦拭额头的汗。
他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苏漾擦的认真,他就细细的感受着。
她的指尖温热,偶尔会拂过他的肌肤,但她没做停留,只是蜻蜓点水,却让李潜感到了安心。
他莫名记起成亲那晚她说的话,她说:“我会陪着你,咱们好好过”,之后的这半年来,她无时无刻都在用行动诠释着这句话。
苏漾很少会说一些肉麻的话,她这个人性格率直,但在感情方面却尤为内敛。
很多事情她会做,但她绝对不会用言语表达出来。
外人看她像是燃烧的火,而只有他知道,她内心也有着似水的温柔。
她的温柔是个巨大的泥沼,她的温柔不是温声细语,笑意盈盈,而是永远善良,永远柔软,永远富有力量,充满热血。
就像当时,她被迫嫁给他之后,和他喝的那杯交杯酒,她说成亲要有仪式,别人有的过程她也不能落下,哪怕这婚不是彼此情愿的。
就像当时,他被人嘲笑讥讽之后,她替他出头一样,她说她的人她要罩着,不能被人欺负了。
就像当时,得知他中毒之后,她想方设法的给他寻找活路,不惜尝试从未涉足的行业,只为了能让他多条生机。
就像当时,她在天狗吃月之下,许下的心愿全部都与他有关,她希望他能健康平安,脱离苦痛,希望他能被世人认可称赞。
就像当时,她纵身一跃不惧生死的随他一起跳下来,她用她瘦弱的肩膀,担起他的生命,从未想过放手。
就像现在,她知道他所有浮动的不愿言说的情绪,她敏。感又体贴的,什么都不问,只静静的安抚着他。
他是最差劲的他,然而她是最好的她。
李潜眼眶发酸,他极力将头低下藏起来,努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手却紧紧的拉着她,力道大的在她手上都掐出了红印。
但他没松手,她也没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