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特色的庭院里,雨势淅沥,碧绿的枝叶被浇灌之下越发葱郁。
一排屋子里的某一间,传来桌椅响动的声音。
李潜激动的站起身来,看着杜智多的眼睛里,充满了亮光。
向来不喜怒于色的男子,此刻两颊微红,他嘴唇动了动,语无伦次的道:“杜……杜公子,此话当真?”
“杜某不敢有所欺瞒,况且,堤坝重新修葺本就是我夀春城的事情,我们出一点银子聊表心意,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李潜像极了高兴傻的样子,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杜公子雪中送炭,实在叫本官感动,本官必须谢谢你!请你一定要受本官这一拜!”
杜智多忙拦住他:“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您要是拜下去,岂不是折煞杜某了?”
男人有哪个不喜欢被吹捧着的?
以前李潜在人前,总一副清冷的公事公办的模样,漂亮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他们虽然想巴结攀附他,可到底都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老是在他那里伏低做小还得不到一点回应,多少有点怵气。
本来杜智多早上过来,就没指望过能够得到这位钱大人的感谢。
他的反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杜智多扯了扯唇,稍微一想,心下就明白过来。
说来说去,还是他故意晾着他,看他作难的法子奏效了。
必须得让他知道这银钱多难筹,才能显现出他的帮助有多及时。
杜智多心中暗暗得意,面上却依然恭敬的道:“大人快快请起,再者说了,我杜某不过是个代表而已,咱们夀春的许多乡绅都参与了!这是咱们大家的一点心意,还请您笑纳!”
要不怎么说他会做人呢?
前段时间不少乡绅递过来的橄榄枝,都被他拦腰截断。
杜智多精明,别人何尝就是傻子?
一来二去,就把怀疑转移到了他身上。
杜智多倒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的打算同诸人透露了些许,之后顺便将所有乡绅聚到一起,决定一起凑这个欠缺的银钱。
众人虽然恼怒他之前搅黄自个的事情,更暗中责怪他此刻又要在钱大人面前出风头,可掂量掂量和杜家的差别,一个个均偃旗息鼓了。
远道而来的钱序,在夀春城只待上几个月,而杜家在这里根深蒂固,他们没有必要为了钱序而去得罪杜智多。
划不来。
因此,在杜智多的斡旋张罗之下,夀春城的乡绅们,都同意了他的主意。
不就是出点钱吗?
大家都不是缺钱的主子,哪怕他们并不是很相信,这些钱都会用在修葺堤坝上。
往常他们没少给那些官员们送钱送礼的,多送一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位钱大人,连美人都收了,有很大可能也是个心黑的贪官!
杜智多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今天没注意,得意忘形之下,不小心说漏了嘴。
李潜顿了顿,脸色冷了几分:“笑纳?杜公子,这钱最后进的可不是本官的口袋,而是用在修葺堤坝上面的!”
杜智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忙作势给了自己一耳光:“哟!我这张嘴,说错了说错了!还请大人您原谅小人!”
夀春这种小城里,有丁点风吹草动,不出多大功夫,就会传的人尽皆知。
杜智多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居然还能带头干出这种造福百姓的事情,简直叫人大跌眼镜,整整一天都围绕着这个议论纷纷。
李潜自早上和杜智多告别之后,便照例去了河堤。
得知消息的李定安,仿若做梦一般,抓着他不真切的问:“此事当真?”
“恩。”李潜穿着斗篷蓑衣,抬头的时候,斗笠上的雨水被甩出去飞溅在李定安脸上,他微微皱眉:“之前叫你张罗的人,明天便可以开始动工了。”
淅沥沥却绵延不绝的小雨,是雨季到来前的征兆。
李潜担心雨季会比往年提前,是以想早早的赶快把堤坝重建好,否则他无法安心。
他是最不想看见百姓受苦的。
李定安与他不谋而合,他私底下并不赞同他与杜智多等人的交往,不过谈到公务上面,他实打实从心里敬佩李潜。
“人早就准备好了,听说有银子可以拿,许多男丁都争着抢着要来。”
李潜眸子抬了抬,墨色的瞳仁里,映出这柔软而密集的雨幕。
他声音像是沾染乐水汽,有些不真实的朦胧感:“哦,我交代你说的话,都告诉那些人了吗?”
“说了。”李定安将手中的铁锹挥舞起来:“疏浚河堤本就是危险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不过这事,总要有人干,大家总想着那么倒霉的事情,不会落到自个头上,大人你也知晓,人人都有侥幸心思,不瞒您说,就连下官都觉得,危险的事情不一定就能出现呢……万一真……呸!不会的,赶明天抽空,下官去寺庙里面烧香拜拜。”
“恩。”李潜道:“告知他们便好,人人心里有了这个意识,总会比之前要多上心些。”
杜智多那批乡绅们的银钱,和朝廷拨过来的那批银子,很快投入使用,除了要买各种修葺堤坝要用的材料,还有征用百姓的工钱。
河堤的疏浚,重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李潜先前的预料没错,自打那天的小雨之后,这场雨没完没了,并无要停下来的势头。
整个古城都是湿漉漉的,就连人身上都像是裹着水汽的。
来了夀春有小半个月,苏漾仍然无法完全适应,天气晴朗的时候,感觉还好点,遇上这种连绵阴雨,她总提不起劲来。
她知道李潜这几日,都混在百姓中间,和大家一起出力干苦活,因为即便他不说,每次爬到床上来时,身上总带着泥土的腥味儿。
他这个人,有时候娇气的很,吃的用的穿的都要用最好的,有时候又糙的很,什么苦都能够吃得下。
苏漾躺在床上,嗅着被子里属于他的气息,难得的今天下午睡不着觉。
她心中隐隐有种没来由的不安。
沉香跟她时日久了,擅长察言观色,心知她怕是睡不着,特意去煮了一碗甜汤。
“夫人,喝点甜汤润润。”她将她搀扶起来,夏季时分苏漾穿的单薄,身子稍斜,露出白白的香肩,沉香眸色动了动,正欲开口,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漾像是有心灵感应般,不等来人出现,着急的问出声:“是大人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