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风气极反笑,他脸上噙着几分寒意,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里,染着厚厚的冰霜。
自他来到夀春后,还从未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
杜智多头皮发麻。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打在地上,砸出来一个个浅浅的水洼,从山上淌下来的水流,漫过二人的鞋面衣角,酷夏的风,夹带着潮湿的水汽,竟冷的仿若寒冬。
沈随风走近几步。
他本就挺拔,此刻骤然逼近,清冷疏离的气质袭来,让杜智多心虚的不敢抬头看。
“沈公子……”他低低的开口。
沈随风迅速打断他:“我什么时候说要做掉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他咄咄逼人,一字一顿的继续问:“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说!我要全部都知道!”
沈随风面色寡淡,太阳穴上的青筋却气的突突直跳,好在他到底是优雅的,即便此刻犹如一头暴怒中的野兽,仍旧在努力克制体内的冲动。
杜智多被吓到了些,最初的愣怔过后,心里又隐约生气。
想他在夀春天不怕地不怕,从来都是别人把他当祖宗,鲜少有被别人训斥到当孙子的时候。
换做之前,杜智多早就跳起来炸了,这回却不得不噤声。
“说!”
沈随风一嗓子,吓的他打了个机灵。
杜智多觉得没面子,他可不是被吓大的,面色几经变化,才深吸口气,温声细语的道:“是……沈公子您别气,都是我理解错了,会错了您的意思。”
他先承认了错误,而后又立刻接着说:“可你若是真心想要与她有个开始,留下个属于李潜的孩子又算怎么回事?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这次若是能顺利除掉李潜,她得以重新回到你身边,带着个孩子,将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与李潜之间的过往。她在心里将永远记得他,沈公子,你想想,你最心爱的女人,在你身边总会想起别的男人,难不成你当真能够如此大度?”
杜智多呵呵一笑:“如果是的话,那就当我没说。”
他身为男人,自然知道同是男人的心思。
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只经历过他一个男人。
倘若现实不允许,他们会强迫自己不再提起过去,但并不代表他们会彻底遗忘——深爱的女人曾经属于旁人这个事实。
爱是事事计较,又事事原谅。
在他停下来之后,沈随风虽然没说话,脸色已然不好看。
杜智多是人精,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抓住他细微的变化,脑子稍微转了个弯,软下来口吻道:“我知道沈公子真正担忧的,是苏漾的身子,您放心,在此之前,我特意吩咐了大夫,那药不会对她身体造成特别大的伤害的。”
沈随风嗤笑了声,清冷的眸子,抬起来定定看着他,问起:“你说的话,自个信不信?”
他话里嘲讽意味太浓重,以至于根本不给他装傻充愣的机会。
“这种话拿出去糊弄别人还行,你真当我是傻子?女人生产本就凶险,她肚子里的孩子都那么大了,你对她下手,我看你存心是想一尸两命!”沈随风抬腿,一脚踹在他膝盖上,杜智多始料不及,扑通跪倒,溅了一身的泥泞。
杜智多自诩有三寸不烂之舌,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他甚至以为刚才说服了沈随风,哪想到事情有如此反转。
手上的雨伞落在地上,兜头的雨水灌下来,片刻功夫,他被浇了个透心凉,身子都在忍不住的打颤。
杜智多跪在地上,精明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随风深吸口气:“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但她若是出了事,你们整个杜家都要陪葬,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最好立刻叫你的人把所有动作都停了,我要她好好的生产,生产时候也竭尽全力保住他们。我和她之间,感情如何,她惦记着谁,都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是是是。”杜智多一听没找他算账,赶紧连声应下。
沈随风闭了闭眼睛,道:“不过是一个孩子,就算留下来又如何?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生儿不如养儿亲吗?越是留下这个孩子,在往后的岁月里,她越是爱我。此刻越是斩草除根,越会叫她念念不忘。她总觉得亏欠遗憾,又怎么能真正的遗忘?”
他承认自己很有心机,并承认自己动过要处理掉她肚子里孩子的念头。
他的确很计较,但几番权衡之下,才决定护住她的孩子,毕竟这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哪曾想来了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沈随风神色不愉的看向杜智多:“我说的话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杜智多这会儿才恍然大悟,暗暗自愧不如,留下这个孩子,可是沈随风俘获美人芳心的重要工具啊!
“那就去照做!”沈随风催促着道:“另外,时刻关注她那边的情况,兴许生产就在这两日。”
“杜某隔几个时辰就亲自过去看看。”杜智多建议:“沈公子若是不放心,不如乔装打扮一番,混到那个山洞里面去,这样与她待在一处,便也能够了解她的情况。”
沈随风摇摇头:“还用你提醒?我之所以没有过去守着,另有隐情。”
他总担心会被苏漾发现他的存在。
她比平常的女子要聪明许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旦发现他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会从蛛丝马迹中,将整个事情联系起来。
到时候,难保不会怀疑到他身上来。
沈随风做事,绝对不会留下把柄。
“先不过去了。”他垂下视线,懊悔自己没有光明正大出现在她身边的身份,他本该有的。
“啊……”杜智多不敢多说:“那就不去……杜某会用心再用心的。”
“等她生产那天再过去吧。”沈随风喃喃的道,他俯身将落在地上的雨伞捡起来,递给杜智多:“刚才传来的消息,夀春城又下起来暴雨,照着这个趋势下去,河堤出现豁口,也就在这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