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袅袅白雾蒸腾缭绕,处处氤氲着茶香,刚刚点燃的蜡烛,灯芯越发亮眼起来。
李潜用剪刀拨了拨灯芯,倒映在墙面上的两道影子,随之轻轻摇晃。
“坐吧。”
他大方的朝着对面的男子示意,旋即亲自给他斟了杯茶。
沈随风面无表情的坐下来,接过他泡的茶,不管茶水滚烫,也一饮而尽。
李潜淡淡嗤笑了声,朝他举起茶杯,隔空敬了敬,开门见山的说道:“你知道我请你过来的意图,你输了。”
沈随风的脸上这才有些许波动。
他扬了扬眉:“愿赌服输。”
他的计划本该是天衣无缝的,用棺材将人运出去,绝对神不知鬼不觉,然而因着担心李潜也想到这一点,他还特意观察了许久。
前几天也有出殡下葬的队伍,全都安然无恙的离了城门,城门的守卫只是拦住例行询问了遍,随后便放了行,一刻钟都不曾耽搁。
好几天都是如此。
于是他渐渐放下心来,这才选中时机行事,孰知事情轮到他,完全变得和之前不大一样。
出殡的队伍在即将到达城门时,一切都和计划中的一样,守门的士兵日常询问,估计是嫌弃晦气,嘟囔了句又哪家人死了,问清后城门大开,颇有些赶他们快些离去的意思。
简直太顺利了,顺利到无法想象。
沈随风混在出殡的队伍之中,激动不已,他略作乔装,穿麻戴孝,丝毫不引人注目。
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想通,对方从哪里发现了异常,追出城也要将他们拦下。
他的困惑写在眼中脸上,李潜怎能不知他所想,客气的给他解释:“你哪里都没有表现出异常,往常的那些出殡队伍,都是这样,在城中粗粗检查一遍就过,出了城的四五里地之外,还会有人在等着再度检查。事实上,出了城,沿途都有人盯着,你以为在京城中不安全,实际上出了城也到处都是本王的眼睛。”
“你故意做局引诱我?”沈随风听出意思来,脱口而出后,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噗嗤笑出声,他朝他竖起手指:“王爷厉害。”
李潜倒不谦虚,收下他的赞美之词道:“本王的人挨家挨户在京中搜寻,左右都寻不到,但是本王并不担心你已经出城,城门检查格外严格,你不会冒险,然而想要出城,只能走那扇门,所以本王赌你会闹出些花样来。对出殡队伍放松,为的就是放松你的警惕,让躲在暗处的你,自以为有机可乘。”
“高明。”沈随风啧了声,同时暗暗懊悔,他过于心急:“我早该想到,心思细腻的你,怎么会留这个大的漏洞让人钻呢?”
“现在你固然可以思虑的到,然而人总是会被眼前的利所迷惑,为了得到利而鬼迷心窍,忘记了避害。”李潜直直的看向他:“所以说,趋利才是人类的本能,避害则需要更清醒冷静的头脑。再者,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即便知道此行有风险,也退无可退,如果我没猜错,再用不了两天,我的人就会搜查到你所在的院子。”
沈随风还能说什么?
万事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算准了给他留的时间,算准了他可能会采用的方式——尽管这唯一的方式,也是他特意提示他的。
事关最心爱的女人,他还能清醒理智的仔细做局,镇定自若的等他入瓮。
这该是多么强大的心理!
沈随风越想越觉得好笑,因着自己行为中的诸多愚蠢可笑之处,而忍不住放声笑起来。
太笨拙了!
折腾了这么久,什么都没得到。
他认为的可乘之机,偏偏是旁人特意设的局!
为什么他就不能再多想一步?
这样的话,便不是他被李潜捉弄!便不至于到如今走投无路的地步!
烟雾渐渐蒙上他的眼睛,纤瘦单薄的后背靠在椅子上,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后,他忽而没来由的主动提到:“想要引子是吧。”
“你应该给我。”李潜说道:“不应该让她遭罪。”
沈随风赞同的点点头:“东西可以给你,但有条件。”
“你说。”李潜顿了顿:“这是你给自己留的后路吗?”
“和我无关,大男子做事敢做敢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都但凭王爷处置,”他缓缓抬头,目光漆黑而滚烫:“但是我家中长辈并不知我所做的事情,他们与此事无关,希望王爷放过他们,勿要迁怒旁人,这是条件,你必须答应。否则这引子……”
“若是没有引子,有很大的可能影响她的心智与身体,你知道这一点,所以很清楚,本王必定会答应你。”李潜说道:“本王没得选,然而即便有的选,我也不会对沈家下手,这不是本王仁慈,而恰巧是你所欠缺的赌局精神。”
沈随风蹙眉,便听他继续道:“这是你我的赌局,与旁人无关,你不该让旁人入局,更不该让旁人遭罪。尤其是苏漾,她未曾有半分对不起你,何其无辜,你不该囚禁她,不该欺骗她,不该伤害她,不该用她来威胁我。你无论如何待我,都是竞争对手之间的较量,成王败寇,输的时候我认栽,可我从没想过利用苏漾来让你入局。”
“你在夀春做的种种,后来我都了解清楚,沈大人和陈大人是旧识,我被关在牢里的事险些丧命,也是拜你所赐。”
“那场较量你赢了,但我也没输。”
“你想得到苏漾,用什么手段对我,公平的或者阴险的,都无所谓,敌人之间理应如此,再过分再狠毒都正常,然而你怎么忍心那般对苏漾?你竟不心疼她吗?看着她在你的控制之下,变得越来越枯萎,难道不会感到难过?你怎么忍心不让她吃饭的?怎么忍心让她吞下往生丸所谓?那是爱她吗?你只是想得到她吧!”
李潜摇摇头道:“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那样对心爱的人。”
沈随风将引子从袖中取出,轻轻的放在桌上。
他起身往外走,白昼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没走几步,忽然又停下来,他半侧过身,低声问:“你会告诉她我的所作所为吗?”
李潜看过去:“除非她问。”
沈随风点点头,眸色暗了几分:“若是她问,你会说实话吗?”
“除非她想听。”
他淡淡的哦了声,大概知道答案,推开门的那瞬间,稀薄的晨色让他神色微动,柔和的晨风中他的声音若有似无。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