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向来都带着灿烂笑容拯救别人的金发男人第一次在人前崩溃哭声不止。
那双还沾染着她血液的手连拥抱她都做不到了，最后留给他的一句「我爱你」没有发出半个音节，虚弱到连口型才刚做出就彻底没了呼吸。
欧尔麦特不可以为背叛者落泪，那八木俊典呢？
他一直都不懂亚纪为什么会主动走向反派那边，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沉默和没担当逼走了她，可他现在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被爆炸浓雾遮掩时融进他体内的鲜血是她的算计，半个多月前在他体内种毒也是她的计划，欧尔麦特清晰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是往好的方向。
她究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做了多少事？
作为帝都掌权者的欧尔麦特身体奇迹恢复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包括将要继承他的绿谷少年以及老一辈公爵们都很激动。
毕竟现在的继承人还太年幼，还需要他的威慑力镇压宵小。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深名亚纪这个女子。
银子虽然有点可惜她的结局，但对她的选择却不会抱有半分同情，哪怕那个女子救过他。
“背叛就是背叛了，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只是银子没办法对这样的女子产生恶感，这也是事实。
轰沉默的站在她的身侧，握了握拳却又什么都没说，他知道她又想起了当年的事。
就如同当年她的遭遇，用不可挽回的牺牲换来的胜利，是真正的胜利吗？
是胜利，欧尔麦特的存活就是最大的胜利，对整个大陆而言。
那作为八木俊典，在强迫自己接受挚爱背叛的现实后，还被算计导致亲手杀了她，这样的结局要他如何能承受？
只是，时间向来残忍。
欧尔麦特在那次大战后越发沉默了，尽管在民众面前仍然还带着一如往常地笑容，在王宫独处时就再没笑过。
“欧…欧尔麦特。”绿发少年已经成长至青年模样，眉目间的那股坚韧和自信同年轻时的他很像。
站在窗边的金发男人听到声音才转过来，视线在少年身上顿了下才沉声问道：“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欧尔麦特，你会活着吗？”绿发青年认真地点了头，随后却小心翼翼地多问了句。
欧尔麦特不在意地摆摆手，唇边笑容也真切了几分，他语气肯定地说着：“当然，绿谷少年，我这条命可是很珍贵的啊。”
尽管很痛苦，但这也是他必须要承担起的未来。
“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绿发青年仿佛这才松了口气，虽然他也知道欧尔麦特不会随便放弃性命。
欧尔麦特抬手遮了下唇，那双幽蓝眼眸里的笑意一闪而过：“绿谷少年，我相信你的实力，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们了。”
帝都主宰者的更换并没有引起太大动荡，一来那次大战绿谷几人的表现很出色，二来也有九千院公爵和安德瓦公爵的鼎力支持。
欧尔麦特离开的那天，银子和轰把人送出去很远，一路上的气氛虽然沉默却不会太压抑。
卸下全部担子的金发男人就这样坐在马车里，目光掠过民众那一张张充斥着笑容的脸，心情意外地平静。
“您想去哪里？”银子在说好的地点停下马车，也没转身就朝着他问了声。
欧尔麦特收回视线后沉思了片刻，随后才低声说道：“这个我还真没想过，先随便走走吧，你们回去吧。”
银子了然地点头，然后待他下了马车，轰就把准备好的马匹和包裹递给了他。
欧尔麦特走得很干脆，迅速离开的背影不带半分留恋，他不知道这条性命还能存活多久，大概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也还是会出手，但他想尽可能地多去些地方。
连亚纪的份一起，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看看破晓之后的未来。
“等你有时间了，我们就去这座小镇，据说这里的人都很长寿。”那年她也才二十出头，脸上还会洋溢着灿烂笑容。
“好啊，等我忙完这次的事件就去。”他那时答应得很干脆，之后爽约也很干脆。
那不是她第一次说过想去哪里，后来她就渐渐地不说了。
结果到头来，她就这样在王宫里等了他几十年。
欧尔麦特去了她曾说过的那个小镇，确实有随处可见白发老人仍身体硬朗，也有安宁平和的生活环境。
他有点理解她为什么想来这里了，只是他没有给过她机会。
飘荡在风中的童音稚嫩天真，晚霞色彩染红了这方天地，伫立在湖边的金发男人面色柔和，微抬着的手掌心明明空无一物，却好像是抓住了什么忽而握得很紧。
他想起临近大战前的时日里，亚纪还在努力给他调理身体，每次他想劝她，都会被她一句你答应过我给顶回来。
他心疼地看着她越发苍白的脸色和脚步虚浮的模样，动了动唇还没说出话就被她察觉到了。
“我很好，比你好很多，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
大概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与虎谋皮了吧？
欧尔麦特从来都不怀疑她的能力，稀有的治愈系医师身份让她一度成了敌人掠夺的目标。
后来，他带她住进了王宫。
一线生机吗？
未曾说出口的话语在心底反复咀嚼，从心脏出蔓延的密切痛感也再次侵袭全身。
亚纪，这大概就是逆天夺命的惩罚吧？
就在欧尔麦特收拾好心情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句怯生生的问话：“是…欧尔麦特陛下吗？”
“我是欧尔麦特。”金发男人调整好面部表情，转过来沉声应着。
银白发色的少年激动地捂了下嘴，然后才很兴奋地碎碎念着：“哇！真的是您啊，果然被她猜中了呀！”
“请问——”欧尔麦特眉梢轻挑了下，才刚问出的话就被少年不客气地打断了。
“可以请您跟我走一趟吗？有人托我保管了一些送给您的东西。”少年抬手指了指小镇方向，眼眸里的欢喜雀跃太过明显了，却也没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
欧尔麦特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就这样跟着少年回了镇上，却意外收到了亚纪的亲笔信。
当熟悉的字迹跃进眼帘时，字里行间的关怀和眷恋让他不自觉捏紧了手指，却小心翼翼地不敢再有动作，生怕弄坏了她唯有的最后遗物。
少年絮絮叨叨地说着亚纪对他们小镇的捐助，也说着自己跟她的巧合结缘，还说了她的请求。
“欧尔麦特，用笑容迎接未来吧。”少年口中念出的这句话跟信的末尾一模一样。
欧尔麦特颤着指尖折好信纸，随后把满满一匣子的信件都装在了包裹里，他的嗓音里带了点沙哑和释然，一字一句地说着：“啊，如你所愿，亲爱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