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一下子离地面两米多高,很不适应这种高度所产生的距离感。
她这个人,虽不至于恐高到失常,可是偶尔穿上高跟鞋也会觉得上面的风景大不相同。
华之夏一手抱着紫苏,一手捏着半手套的黑血,推开那扇生涩沉重的木门,快步奔下楼梯。
紫苏不敢往下看,闭着眼睛,只觉得耳畔呼呼生风,紧张地大气不敢出,脑缺氧短路似的,睁开眼睛就到了一间独立办公室,屋里一壶水正在沸腾。
华之夏将血袋搁进一个黄色的塑料盒里盖好,紫苏知道那应该是利器盒,专门装污染过的利器、血液等医疗废物,一旦盖上就无法打开,之后会被当作医疗废弃物送去焚烧。
他从护士办公室取来一瓶葡萄糖水,倒在纸杯里又加了两勺糖,递给紫苏,紫苏接过来才发现自己连端杯子的力气都不够,手指哆嗦得厉害,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杯子移到唇边。
紫苏抿了一口,齁甜得腻人,华之夏嘱咐她一定要喝完就出门会诊去了。
紫苏平常不太爱吃甜食,所以喝了几口自觉舒缓了许多,便端着杯子打量起房间摆设来。
第一印象就是干净整洁雅致。
自己坐在靠门的大椅子上,面前一张办公桌,分区摆放着一些文件资料,紫檀笔筒里插着几支笔。
靠窗一张床,床上铺着竹席,对称两个草编蒲团,中间搁着一张倭足小矮桌,桌上一老瓷茶盘,盘子里摆着一套紫砂壶杯,一壶四杯,整齐地倒扣着。
窗外竹影婆娑,甚是清幽雅静。
原来这办公室是走廊尽头最靠近逃生楼梯的一间。
右墙一个小型鱼缸里,有一块造型像树根的灵璧石矗立在中间,诸多水草缠绕,灵动的小鱼儿成群结队穿梭其间。
鱼缸周围摆着两盆不知名的植物,肥厚的叶片绿油油,如苔花般的小白花点缀期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左墙靠着折叠医用屏风和一排四层竹书架。
第一排摆着医书,中医西医都有,其中一本是A4纸装订的手绘本。
紫苏抽出来看时,封面是手写印刷体《人体解剖图》,随手一翻,里面竟然是精细到极致的各种人体解剖图,迎光仔细观察,赫然发现全是铅笔手绘图。
第二排摆着玉器类书籍,有《王后母亲女将》、《玉华流映》,紫苏抽出翻阅,均是印刷精美的好书,禁不住眼热心喜地细读起来。
钥匙,轻轻插进锁孔,缓慢转动的声音。
轻微的开门声。
一双男人的大脚,走进房间,反手迅速关门,径直走向紫苏。
他走路很轻,几乎没有声音,甚至都不曾影响到空气的流动。
紫苏坐在草编蒲团上,头斜斜靠着墙,双眼紧闭,神色安静,一只手里捏着的书已经合上,一只手放松地垂在身侧,原来此刻的她已经睡着了。
这个男人走到紫苏身后侧,把紫苏的长发拨到身前,拉开紫苏的衣服后领,露出雪白的脖颈。
脖颈上露出一段粗质黑色玉线手工绳,正中打成多个死结,堆成一个绳疙瘩,虽然不够美观,但实在够结实安全。
男人一边在心里叹道:真是个傻孩子,哪有人戴玉器打这么多这么难看的死结,一边用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绳结,指甲紧紧掐住绳子用力,可是这个绳疙瘩因为结成日久,且紫苏每日洗澡时经水浸泡,已如焊接一般牢固。
因为解绳子只能用手指尖端发力,且着力点很小,任是再大的蛮力也是无计可施,所以一旦打成死结的绳子便非常难以解开,通常必须用剪刀从一侧剪断。
修长而精致的手指看上去极是纤弱无力,肤色也因用力而呈现半透明,筋脉毕现,像一根根钢筋密密隐伏在肌骨之间。
双指发力僵持了几秒,第一个绳结终于松动。有过经验的人都知道,第一个结解开之后,后面的结相对来说轻松一点,可是紫苏的这些绳结一共有十五个,要全部轻柔地解开,似乎比做一台骨科大手术更加耗费精力,不过好在他解得倒也顺利。
男人小心翼翼扯着绳子一端,从紫苏的脖子里缓缓拉出一件玉器。
这是一件新疆和田白玉质地的玉环,外径三厘米,圆形横截面,绞丝疏密恰当,脊背呈棱线状,立体而犀利,微微有扎手感,肉体有一条细密沁裂纹,红沁如血丝一般渗入玉里,鲜活而灵动。
玉环,在古代玉器中寓意为归还之意。
据记载古代帝王若是想念曾经被贬谪的大臣,便会派人千里迢迢送去一件玉环,以示召还之意。
倘若送去的是一件玉珏,臣子往往会自裁而死,因其明白君王有赐死之意。
在早期的巫玉时代,玉是神权的象征,是巫与神沟通的媒介;在王玉时代,玉是指王腰间的那点东西,是王权的象征。
无论哪个朝代,玉器都与人生死相关。
每种器型都会有自己的寓意,而其中绞丝环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
绞丝环因其绞丝整体无始无终,循环往复,寓意生命循环,死而复生。
细心考究起来,古代玉环常见,存世量大,但绞丝玉环却是稀少而珍贵,能够留存到如今的更是少之又少。
男人认得这是件极其珍贵的战汉和田白玉绞丝环,心里甚是喜欢,捏在手指间,用力捻动,感受着绞丝脊背锋利却不伤人的扎手感。
极其满意的神色自眉宇间发散开来,一时间似乎他的周围隐隐有柔和而温暖的气息流动起来,屋子里的光线也越发敞亮。
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焦急的询问。
“华主任,你在吗?”
“华主任,你在吗?”
听声音是值班的王护士。
“什么事?”男人不慌不忙将玉环放进贴身口袋里,打开医用屏风挡住紫苏。
“来了一群地痞无赖闹事,非要找汪大夫。”
一声轻响,木门半开,男人高大的身影闪出,正是面容沉静而冷俊的华之夏主任。
“怎么回事?报警了没有?”
“报了,警察还没到,那群无赖到科室就要找汪大夫,小李大夫说汪大夫不在,就有两个人冲上来把小李大夫打了,现在大家都吓得不敢动,您快去看看吧。”
骨科是医院里最大的科室,一层六个病区,闹事的地方在二病区。
华主任办公室在二病区大门最远的走廊尽头。
原本今天华主任休息,有外地朋友来访,约了在古玩城会面,只是时间尚早。
他早起逛了古玩城,没有见到心仪的老物件,便到离古玩城不远处的办公室读书喝茶。
今天是周六,高年资的医生大多休息,科室里值班的是主治医师小赵,临床医生小李和几名轮转进修医生,以及护士若干。
医护人员都忙得团团转。
科室接到急会诊的单子,华主任平常不喜乘电梯,便从主任办公室旁边的楼梯上去,没想到遇见了躲在楼梯间哭泣的陈紫苏。
华之夏是个温润如玉,却总让人觉得冷峻疏离的人。遇事干练果决,只要他在,就会让人觉得安心,整个骨科的医生护士一百多人都很信服他,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与他熟络,说起来谁也不敢说很了解他。
此刻他步伐坚定矫健,面容平和从容,声音清凌冷峻。
“小李情况怎么样?伤到哪里?”
“头被打了两拳,不知道怎么样。我看情势不对,就跑过来找您了。”
“给汪大夫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打了,无人接听,过会我再联系他。”
“来了多少人?”
“二十多人。”
“提什么要求了吗?”
“要见汪大夫。”
王护士一路小跑紧跟在华主任身后,一边汇报情况一边拨打电话。
“电话通了吗?”
“没有。”
“半小时之后再打两次,若是联系不到就算了。”
华主任一路不停顿,很快就看到了混乱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