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让同学回医生办公室等她一会，自己带着李家有夫妻回病房谈话。
“我与他结了因果，这次他不能死，所以我要救他，但是因你们而起。”
紫苏全身血污，脸色苍白，却并不狼狈，自有七分凌然，让李玉兰夫妻谨言而不敢轻谩。
李家有沉声道：“对，是我们的错，不该把你卷进来的。我们也想补偿你。”
“他自己没有钱，又不想用你的钱，怕欠你人情，可是又怕出院等死，所以才这样闹。我跟他谈好了，我借钱给他，他配合治疗。”
李玉兰感激得不行，伸手想抓紫苏的手，迅疾又缩回去，紧紧攥着拳头道：“紫苏，你人真是太好了。”
紫苏慢幽幽道：“他治疗的这个钱要你们出，以我的名义借给他，这是借条，你们收好。”
李家有接过字条一看，五万元，苦笑一声：“应该的”。
李玉兰楞了楞，迅速反应过来：“应该的！应该的！”
“那行吧！你们没有意见，回头就把钱存在他的就诊卡里吧。咱们就此别过，再见！”
紫苏一脸疲倦地走出门，她完全不想理会别人会不会觉得她怎么变得冷酷无情起来，她只知道遵从了自己内心最直接的感受，她要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已经很艰难了，哪里还顾得了不相干的人啊。
医生办公室里，简略清洗之后的紫苏趴在桌子上哭了好大一会。
同学没有多嘴问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羞不羞啊！好啦！别委屈了，你帮我解决一个大麻烦，中午请你吃饭怎么样？”
紫苏破涕为笑：“是我不好意思才对，给你惹来麻烦。我中午请你吧。”
两人很有默契地绕开这件事的细节，避而不谈。
“别！还是我请你吧！回头你请客，破费了你会哭鼻子，我还得哄你。”
“你又取笑我！我哪有那么小器！”
“好，不取笑你，说正经的，你还单身吗？”
“干啥？你又想当媒婆啊？”
“不是我，是李家航！他想搞同学聚会，正在统计咱班同学情况。他说女生就你自己单身了。”
“他这班长当的真是没话说啊！整个一封建社会大家长呀！要不让他给我包办个婚姻啥的，拿我去和亲也行。”
“和亲！亏你想得出来，你想和到西藏去啊？咱们医院还有几个单身的同学，要不让李家航帮你包办一个？”
“你们医院的医生还是算了吧！天天忙到不沾家。”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呀？做什么行业的，我给你留意，老师怎么样，一年两个假期呢。”
“哈哈，咱还不如聊聊中午吃什么呢？”
“哎！不想聊算了，李家航让我告诉你，有文锐的消息了，目前单身，在上海生活，这是他的手机号码，电话从来不接听，但是可以短信沟通，如果你有什么想问他，就试试发短信，把心结解开，重新过自己的生活吧，别总这么苦着自己。”
一直以来，紫苏一直都把那个人沉在心底里，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连带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似乎都像湖底的沉渣淤泥，本以为可以化成一池肥料，滋养鲜花肥鱼。
却不成想，如今只是落下一粒沙，湖水便搅动起来，分明裹着沉舟烂柯和累累白骨。
紫苏扯了扯笑容，满嘴地苦涩，掩饰不住地慌乱和心悸。
她觉得自己就像喝了雄黄酒的白蛇，一直辛苦维持的人形，就快要忍不住崩裂，露出嗜血仇恨的本来面目。
内心深处，那些狰狞丑陋的伤痕，虽然她不记得是怎么造成的了，可是她就是知道那里有伤口，很痛很痛。
那个在她记忆中早已模糊了面目的人，只有一个被提到的名字就能让她如此撕心裂肺地疼痛起来。
她坐在一个偏僻的楼梯过道口，双臂环抱着自己，她竭力控制着，却抑制不住，全身像筛糠一样簌簌发抖，感觉快要把自己压制地一口气憋晕过去了。
在意识混沌中她感觉到心底里升起一汩汩森森的恶念。她有一种想要打砸、撕咬的冲动，想要发泄破坏东西的疯狂念头霸占她的身心，类似在鲁小虎病房放干他鲜血的那种巨大恶意支配着她。
这种失控的妄念，一边让她恐惧，一边让她兴奋着，她甚至觉得如果当下有个人出现在这偏僻的地方，自己会抑制不住扑上去撕咬他的颈动脉，让鲜血喷洒在空中。
突然有只大手从背后拍了拍她抖动的双肩。
她本能地扭头、撕咬，放纵着嗜血的快感。
紫苏头脑中抑制不住地幻想着自己撒泼似的抓挠、撕咬，全身的骨骼颤抖地喀喀作响。
一只白净到苍白的大手，修长而精致，从紫苏背后抓住她的肩头。
紫苏仰脸望去，是一个感觉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男人，颀长挺拔的身材，穿着修身的白大褂，胸前口袋里插着三支笔，工作牌上姓名华之夏主任。
华之夏看见紫苏满脸惊恐，涕泪交加，两手抱臂，手指狠命掐着自己竭力控制抖动的身体。
“紫苏，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
紫苏想开口却发现嘴巴肌肉痉挛似的张不开，牙关紧咬，说话嗑嗑巴巴连一句整话都挤不出来。
华之夏一把拉过紫苏的左手腕，扯下食指上裹着的创可贴，整根手指已经肿胀变形，伤口处皮肉外翻，呈现紫黑色，乌沉沉的黑气隐隐向手掌近心端蔓延。
他迅速掏出一只橡胶手套，将紫苏的食指套进去，用手术刀片，伸进手套，沿着旧伤口，轻轻一划，随即退出刀片，扎紧手套口。
整个过程快得紫苏都没有看出来他是从哪里摸出来的刀片，又藏到哪里去了。
他一手捏紧紫苏的左手掌往食指方向挤压，一手捏住手套口。
起初紫苏食指尖的黑血像流水一样快速流进橡胶手套里。
紫苏挣扎着呜呜叫，辨不清发音，当血的颜色逐渐开始正常之后，华之夏才听清楚这小丫头呜哩哇啦说的是：
“消毒了吗？消毒了吗？”
他不禁莞尔一笑：“你这丫头，无菌观念还挺强，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紫苏这才意识到华之夏是自己的大学老师，不自在得脸红起来，喃喃道：“谢谢老师。”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请问老师，我怎么了？刚才心里好多恶念，还想咬人，不会是狂犬病毒感染吧？”
“恶念人人有，就藏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善与恶和平共处就好，不要妄动赶走它的念头，它就没那么可怕。”
紫苏听得糊涂，心想你在说什么呀！又不敢随便提出质疑。
“起来吧！自己还能走吗？如果能走的话，就去一楼骨科办公室等我，我要去会诊。”
华之夏一手拎着大半袋手套的血，一手搀扶紫苏。
紫苏身体素来血虚气弱，先吐了口血，手指又被放了这许多血，目前虽然头脑清醒，可身子疲乏虚浮，两眼发黑，两腿根本使不上力气，哪里还能站得起来。
华之夏看着瘫在地上的紫苏，憋着脸努力了两次才勉强爬起来，用力托着她，整个身子还是不住往下沉，知道紫苏已经力竭虚脱。
他单臂揽在紫苏腿弯处，用力轻轻抱起，音色清正道：“还是先送你下去休息吧，我们从这边楼梯走，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