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去捡这个注射器?”
张思齐脸色像寒冬腊月早晨的外窗玻璃。
紫苏也知道自己似乎犯了错,如果不是自己去捡那个注射器,就不会被人挟持,张思齐就不会因此撒出去一沓百元大钞,自己害人家无缘无故损失了那么多钱,心里很愧疚。
“因为这是用过的注射器,属于医疗废弃物,不能这样丢在外面,”紫苏小声嚅嗫道,“会扎伤别人的!”
“你还知道是医疗废弃物!”张思齐气愤地嚷道,“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是吸毒的!知不知道这个针头有多危险?”
“我不知道!”紫苏低声呜哝着,声音压在喉咙里,含混不清,只在唇齿之间滚动,“对不起!我错了!我去帮你把钱捡回来。”
紫苏能想到弥补过错的唯一方式就是把落在灌木上的钱捡回来,能捡一张是一张。
张思齐怒气正炽,没听清这丫头嘴里叽叽咕咕说什么,就看见她竟然去捡坡下灌木上的钞票,一把扯住她往怀里带。
气急心乱,力道过大失了分寸,加上脚下一滑,两个人身体失去重心,眼见着要倒向灌木丛。
为了避免双双滚下山的情况,张思齐一手搂紧紫苏,向着一棵树侧转身体,一手在灌木上撑了一下,这么一阻挡,改变摔倒的方向,两个人摔向树干,张思齐打算趁势搂住树干便可以停住下坠的身体。
两人摔向树干的过程似乎有些长,也并没有预期中腰撞树干的疼痛,而是撞过了树干的位置,笔直落下,张思齐立即意识到,他们穿过了结界,进到了一个时间憩室。
时间憩室其实就像是浮在时间长河里的气泡,一段时间里的事件、现象,偶然情况下被包裹、隔离,形成自己的小世界。
以气泡外面的大世界作为参照,气泡内的时间是静止的。
但是气泡内的小世界,有自己的时间刻度,以自己的速度流逝着、循环着。
没错,就是循环着,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直到这个气泡被打破,小世界就会消失,小世界里的一切灰飞烟灭。
气泡内的小世界无法从内而外打破这个气泡,只有外力从外向内打破这个气泡,小世界才会消失,所以假设大世界永远没有外力打破它,那么这个小世界就会永远循环存在着,直到这个大世界也被从外打破的那一天!
最常见到的时间憩室,就是水胆玛瑙。这种玛瑙是在亿万年前岩浆喷发的时候,将当时的水和空气包裹在内,形成时间气泡。
当岩浆硬化、质变形成玛瑙原石的时候,时间气泡被包裹在里面。
亿万年后的今天,当你拿起一块水胆玛瑙的时候,里面的水和空气,罕见的甚至还有微生物、植物、动物等,都保持着亿万年前的样子。
另一种常见的时间憩室就是琥珀,偶然的情况下,树脂包裹了虫子、树叶、水滴、空气等等,经过万年以上的石化,形成磕巴树脂,再经过千万年以上的沉积作用,最终硬化形成琥珀。
而被琥珀包裹了数千万年的空气、水、动植物,则仍是停留在数千万年前的模样。
在几十亿年的时间长河里,形成了多如星辰的时间气泡,当然它们中的大部分都被外力打破,消失了,能留存下来的是少数,当然时间不止,也会有新的时间气泡不断产生。
而这截取的时间片段,被弯折黏连形成闭环的小世界里,若能保有活物,以及保证活物留存下来的空气等等,那便是千万里挑一的罕见运气。
紫苏和张思齐,不知道他俩谁的运气更胜一筹,但是他俩撞在一起的运气,那是绝对的罕见。
所以俩人一起撞破了结界,掉进了一个时间憩室里。
所谓结界,就像光的折射界面。
当光从一种介质斜射入另外一种介质时,传播方向会发生改变。比如当筷子斜靠在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里,你会发现它变弯走形了。
而结界分割的是两种不同流速的时间所构成的小世界。
这种壁垒比铜墙铁壁更加难以打破。
这就好像今天你趴在的窗玻璃上,看到昨天趴在另一面的恋人,竟然奢望打破窗玻璃就能触摸到彼此。
两人跌落近地面时,张思齐侧腿蹬树干,一手抓着紫苏,一手吊住树枝,树枝折断,两人一起摔下,幸好距地面不高,土质松软,还有厚厚的松针铺盖。
环顾四周,松柏成林,地面腐叶沉积,近乎沼泽覆盖,好在只是没过小腿的深度,张思齐行走的时候没有太大困难。
张思齐能够感知到这是八十年前的小南山,这里山势布局与几十年后并没有太大差异。
“这是什么地方?看着像小南山,可是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大片的烂泥坑呢?”紫苏一脚没踩实,小腿陷落一半,自己拔了半天没拔出来,忍不住抱怨道:“张思齐,你走太快了!帮我一下!”
张思齐无奈回身,想去帮紫苏一把,突然他像只兔子一样警觉地竖起双耳,一动不动,静止几秒之后他对紫苏道:“有人来了,我先藏起来看看情况再说,你自己机灵一点儿,不要乱说话。”
“张思齐你别把我一个人丢这儿!这么黑,还到处是烂泥!喂!喂!你回来!”紫苏觉得自己肯定是迷路了,张思齐再走的话,自己一个人怎么办?
可是张思齐身高臂长,手脚灵活,没等紫苏说完话,人家身子向上一纵,单手抓握树枝,像猴子荡秋千似的快速跳走了,在暗夜和密林的掩护之下,紫苏的眼睛已经无法跟踪到他的去向。
他就这样消失了!
紫苏很愤怒!
可是她坐在泥泞中,两条腿拔也拔不出来,索性冷静地想一想,自己哪有资格怨他?自己的愚蠢导致如今的困境,他能先走就先走吧,若能打了求助电话,再回来救自己,那是他有良心,若是从此不管我了,就让我蠢死在这儿算了,怨不得别人。
想想我都这么蠢了,我还怕什么呢!大不了一死,还能怎么样呢?想到这里,紫苏倒是坦然接受了现实。
况且她相信,张思齐联系到救援队,一定会回来救自己的。
周围漆黑一片,四下安静,静地能听见林间虫鸣。紫苏抬头望了望,从浓密的树梢缝隙里,漏下一两点星光,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遥不可及。
这是一个神奇的夏夜,虫子的世界一定在举行歌舞欢庆,热闹非凡。而紫苏的心,此时静得能滴出水来,她侧耳倾听各种演奏,仿佛回到幼时在外婆家度过的那些夏夜。
那时每个晚上都在庭院里纳凉,紫檀雕花的大罗汉床、轻烟罗蔓纱帐、银质纍丝点翠鸳鸯帐钩,外婆轻轻打着苏绣缂金丝蝴蝶团扇,替紫苏扇着风儿,那些柔软的诗句轻轻缓缓,不紧不慢的流淌,伴着各种虫鸣像一曲交响乐萦绕在紫苏耳畔,伴她一夜安眠无梦。
紫苏好多年都没有抬头看过星星了,如今身陷困境的夜晚,竟然难得还能看得见星星,怀念外婆陪伴的美丽夏夜。
睹物思人,紫苏想念起外婆,泪水止不住地流,泪眼模糊中,她看到十几条人影出现在周围,赶紧抹了抹眼睛,去人群中搜寻张思齐。
她以为是张思齐带人来救自己,可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来人皆是全副武装,身着暗绿色丛林装,皮肤黝黑,手持多种枪支,在暗影里,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打着手势,迅速包围了紫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