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人七手八脚一拥而上来逮紫苏。
紫苏吓得慌不择路,见空隙就钻,好在她动作比那帮人灵活多了,屡次堪堪躲过。
她沿着通道奔向入口,印象中那儿是他们进来的小黑铁门,可是当她原路返回来处时,小黑铁门竟然不见了。
她惊慌地到处触摸,她想一定是因为光线昏暗,她没找到门,可是当她摸遍光滑的墙壁,惊恐万状得意识到,在她所能够到的高度范围内,连条小缝隙都没有,更不要提那个铁质小黑门了。
紫苏焦急地回头看向那群人,她很担心他们追过来逮住自己,可是当她回头望的时候,却发现那群人似乎离她很远,似乎比近距离看到的人小了很多,她心里困惑却不及细想,眼下找到出口是最紧要的事情。
她背靠着墙站着,一侧是她刚刚逃出来的通道,中间是地下游乐场的入口,另一侧是未知的通道,她决定选择这个通道找找看。
这一侧的通道很安静,也宽阔了许多,光线虽然仍是暗淡,却有曲径通幽的静谧。
紫苏一个人走着,很慢,很慢,似乎她有生以来便是这样走着。
她喜欢自己选的这条路,静寂到绝对无声,连她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虽然出于对前路的担忧,内心谨慎,带着犹疑,确仍是在慢慢前行,她逐渐放松了自我,忘却了自我,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只是享受行走本身。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路边渐渐有些白色花草,起初稀稀拉拉几棵,越走越稠密,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好像皑皑白雪覆盖,晶莹剔透,银装素裹的梦幻世界。
天上是浓厚的黄色云团,像极了黄河泥浆化成的烟雾,浓得化不开,一团团浮在天上一动不动。
白色花草的尽头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桥,桥下是静静的河水深不见底,桥的另一头已是极远的距离,那儿有火红的蔓珠莎华,与远处的黄云融为一体,犹如仙境。
紫苏忍不住想要飞奔过去仔细看看什么花草可以像暗夜里的白光一样美丽。
“小姑娘!”智通老和尚说话漏风,慢吞吞地道:“过来!帮我熬一熬粥吧!”
紫苏冷不防听到路边有人说话,方把目光从那些白水晶一般的花草上收回,这才看见一个极老的僧人在煮粥,支起的锅灶有一米多高,架着一口直径两米的大锅,锅里正熬着白米粥。
他时而坐在石墩上用勺搅动大铁锅里的粥,时而弯腰查看火势。看粥的时候,把整个头伸到锅里,看火的时候,脸要贴着灶台,似乎火势一长就要烧着他的长眉毛。紫苏看他一副老迈昏聩的模样,行动不便,甚是迟缓,就想上去帮忙。
紫苏想,现在哪里还有人用柴火锅煮粥啊!这么大的锅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老人家我帮你搅粥吧!我不会烧火,小时候外婆没教会我。”紫苏边说边接过大铁勺,费力地搅动着。
锅高粥多,紫苏站在地上搅动太吃力,她问老僧:“老人家,我可以站在那个石墩上搅粥吗?”
“唔!唔!唔!”看样子老人的耳朵不太好,紫苏也不明白他是没听懂自己说的话,还是同意自己站上去的意思。
总之沟通起来费劲,站着搅粥也费劲,紫苏便想爬上石墩。望过去仔细观瞧,发现不是普通石头,似乎是一块蒙尘的新疆和田玉料。
玉料上端切口平整,下端深埋地下,表面覆盖着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白色尘土。
紫苏伸手拂去尘土,露出的玉料白皙莹润,细腻无瑕,甚是可爱,不禁大为惊叹,如此上等玉料这么大一块儿,竟然让自己遇见,真的是三生有幸啊!不知老人家是否肯卖!不过就算肯卖,自己也买不起吧!这种品质的和田白玉籽料市场价一克过万呢!
紫苏沉浸在惊喜之中,再细看时,玉料上端面如明镜一般,竟隐隐有人影浮现。
居中一年轻女子身着红色嫁衣,绣着金缕缂丝龙凤呈祥的蟒袍,外罩一件石榴红鸳鸯绣云金璎珞霞帔,胸前一颗纍丝金龙嵌红皮羊脂白玉的领扣。
女子端坐房中,头上罩着盖头,想来也是金丝凤冠的盛装艳饰,一侍女模样的人跪着为她整理鞋袜。
只见侍女削肩细腰,俊眼修眉,顾盼生姿,亦是一身喜装打扮,俏丽的鸭蛋脸上微带忧愁:“公主,奴婢不懂,既然皇上已然平定准葛尔,为什么还要拿公主去和亲!”
公主一手略略掀起盖头一角,一手轻抚侍女头顶道:“为了玉料和长远安定。”
紫苏大惊失色,因为她恍惚觉得盖头下的那张脸有些熟悉,竟似自己在镜中,却又觉得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待再要细看时,老和尚已经不耐烦她,夺她手中铁勺自行搅粥。
紫苏自觉不好意思,便想爬上石墩,既可以方便搅粥,又可以低头细看镜像场景,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一把拉住她。
紫苏回头,见一堵人墙,抬头上仰,终于见到一张熟人的脸,鼻梁挺直,双目漆黑如深渊,眼角自带眼线抿成一条长长的蛇尾,眼角眉梢有着说不尽的风情,从紫苏这个近距离仰望七十五度的角度看过去,总觉得带着一些妖媚之气。
好看是好看,却让她想敬而远之,在人生地不熟的诡异之地见到熟人的喜悦,刚刚升起就被她掐灭在心头。她一下子挣脱他的手臂,往旁边跳开两步远,笑问道:“你也在这里?”
张思齐只是笑笑,他压住了冲在唇齿之间的话:“你这不是废话嘛!”
紫苏发现,他这样不说话,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过来,真得能勾到人心坎里去。而且离得远了,换个正常角度看他,眉毛浓黑英挺,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都完全不同了,散尽眼角的那片阴霾,阳光重新普照大地,英姿勃勃,年轻而美好。
望着他,紫苏竟然不知道下面要说什么了,一时看得呆愣。
张思齐伸开大手按了按她的头顶,从她手里拿过大铁勺,柔声道:“给我吧!是不是吓坏了?”
紫苏这时眼泪才突如暴雨,哭出声来,真得觉得特别委屈。
可她哭了两声便止住了眼泪,意识到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她觉得有好多话想问问他,他们这是在哪里?这个地方好奇怪,太安静了,一点声儿都没有,紫苏就想起两句形容的诗词:万径人踪灭,千山鸟飞绝,可完全不贴合这里的情景,这儿没有山没有鸟,连大自然的声音都没有,有个老和尚儿还是说话忒费劲的。
可是她开不了口,张思齐似乎极认真极用心地在搅粥,一言不发,双眼紧盯住锅里的粥,那神情近乎虔诚,与他而言这似乎是一件极神圣的事情。
紫苏想,许是受了这里环境的影响,那个曾经话痨的人竟然能如此安静而专注地搅粥。
紫苏望了望那块玉石,表面平滑温润细腻,隐隐透着晶莹剔透,倒映着张思齐模糊的影子,完全不似刚才呈现过异象的样子,难道是自己眼花做梦呢?
紫苏急切切走近去看,用手把玉墩表面的灰尘全部抹掉,仍是什么都没有。
紫苏正陷入自我质疑的胡思乱想中,眼见着远处有几人蹒跚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先前提醒自己掉队的那个老太太。
老太太一脸平和安详,默声不语,到得近前,双掌合十,深施一礼,老和尚亦是双掌合十还礼道:“稍等,粥未好。”
老太太几人便立在一旁耐心等候,紫苏见机凑过去:“老奶奶,你知道从哪里可以离开这里回医院吗?”
老太太冷漠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怎么说呢,看得紫苏就觉得,自己记忆出问题了,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紫苏有些受挫,心道难道之前一大帮人大吼着追赶我,要逮我去换东西的经历,是我的错觉?其实并没有发生?要不然,何以她完全不认识我了呢?
紫苏见老太太不搭理自己,忽然想到,可能这种眼神就叫无欲无求吧,她压下被人漠视的挫折感受,厚着脸皮继续道:“老奶奶,请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老太太这次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完全不看紫苏,像是入定了一般。
锅里的粥咕嘟嘟地开了,冒着热气,紫苏觉得这咕嘟嘟的声音真好听,可以比得上任何美妙的乐曲。
张思齐搅动地更加频繁而用力,老和尚把粥盛好递给每个人,老太太慢慢喝完,心满意足地穿过那个白草黄云的冰雪世界,走过那座石桥,走向血红绚烂的蔓珠莎华!
其他人紧随其后。
熬得恰到好处的米粥,香味浓郁,声音悦耳,勾出来紫苏肚子里的馋虫咕咕叫,方才想起自己午饭一口没吃,忍饥挨饿长途跋涉到现在。
紫苏忍不住腆着脸问道:“老人家,可以给我吃一碗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