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四周鸦雀无声。
无邪一路狂奔,飞跃于瓦上,穿行于檐下,好在思年华皇宫并不太远。跃过养心院的那条小溪,河水汤汤流淌,眼见小耳房门口两个身影,静夜里黑黝黝地耸立着,望着北方。
因为养心院大殿那边灯笼高高地挂着,透过来隐隐的光倒把两个映成了背影。
哀家的家乡是端氏城东南的一个古老部落。穿越丛瀼松林,冬天风卷残叶之后干净的地面,乌黑的松针土。忽而飘过一只小野狼,两爪子扒在地上,眼里泛着绿光。你如果站住不动,她直当你一棵枯叶松,停躇于你脚旁,左右顾盼流连……在部落里处处有狼,那些狼却是很有敬畏心,与人对峙,与人共享这一片空间,抑或远远冰雪里看着人类的孩子。
别人也都避开狼,小心谨慎地看好自己的孩子。只有松月并不怕,寨子里的人都说松月那女子目光沉静,敢于狼对视。
松月的目光纯净,与狼夹路相望间,那目光就透露着比试。凭什么你想吃我,松月跐牙裂嘴,双手似爪,团身蹲在地上,仰天长啸一声,如狼似鬼。
那头小母狼也嚎叫一声,盯住她。
松月目光里充满轻蔑,嗯,冬天没东西,部落里的人都知道储存食物,而你们只知道偷窃。僭越。
爹爹却是游牧部落村寨里少有的,是读书人,所以读书却在尚武的伽十国毫无用武之地。迂腐而又好高鹜远,郁郁不得志,整日没个笑脸。少时,哀家总以爹能展颜一笑为目标,私塾里胞弟不求甚解,哀家的血力倒偷偷学倒比他要好。于是被恩准上学,次次斗血都是第一。得了红花贴于墙上,左邻右舍进来夸。
当然这时松月见的“斗血”实则平常,不过只是尝药试毒,用以养血的基本功。
“松月,你真有出息,将来孝敬你父母……”
“松月,入宫去说不定能得个贵妃……”
当然自己并不是爹爹亲生的。爹说自己是被捡回来的。
一次夜间去赶路赶考,隐约可见几点绿光远远跟着自己,屁股尿流之间顶了书包一路狂奔,狼奔豕突间跑了数里,回头看时,狼却不离不弃的跟了自己,但是后来发现他们并不靠近自己,只是远远地兜圈子。
松涛激荡间,天上一轮圆月惊出,就听到婴儿的哭声。呱呱而啼。
自己爹爹刚刚娶了娘亲,所以衣服自然穿得喜庆了些。被狼们认为他是有媳妇的。
幼时生病,用薄被裹了被父亲竖于炕沿儿,他自己扯了矮凳坐于对面,爹爹松糕点心麻饼手里拿着哄哀家吃。左一口右一口,俱是不吃,最后一块了,松月你张嘴呀,不张我可就吃了。当那最后一块快到他嘴边时,哀家才嗯了一声。那一块,因为没有了,我吃了,人间极品,后来当了太后,偶尔嘴淡想起,遍寻了端氏城各种美食,一块儿一块儿尝,都不是那个味道。
爹爹和娘亲迅速发现,这松月有个奇妙之处。她惯于生病,但是却又惯于自愈。毎次病得死去活来间却总能在一个满满当当的月圆之夜恢复如初,而且个子总还要长上几寸。
如同村里的老人所说,小孩子生病,是在跟自己打架,打得筋骨断裂,新的血肌就长起来了。
伽十国尚星相养血,所以时常有些高级斗血的比赛。可是这高级斗血的比赛,血要怎么比。难道是要撸起袖子来放血吗?幼时的松月不明就里,就想着喝草药提取精华来养自己血。所幸自己鼻子好使,各种草药并不能叫上名字来,但是却能感知它们的药性。
或温和滋养,或性甘寒降躁,或辛辣刺激……自己的鼻子和五脏六腑能迅速体会出它们对自己身体的好处来。
所以或取之,或予之,或多之,或少之,都拿捏得当,恰到好处。
所以尝药试毒就成了自己的本事。血应该是养好了,因为寒毒气息慢慢消退,疮毒也很少发作了。
自己被自己嚷嚷得实在头疼。
“我要去看斗血!”
“我要去看斗血!”
“我要去看斗血?!”
当松月的小嘴儿巴了巴拉得,一天要喊上十几遍,六七百遍时。爹爹终于动了心,他把女儿架架在脖子上,双手搂了她的双腿,让女儿双手紧抱着自己的头,然后就出发了。
路上人越来越多。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在村子里觉得别人是异类,而实际上自己一家人才是异类。他们人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罗盘样子的东西,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戴在左手手腕处,有的戴在脖子上。只有自己和爹两个手里空无一物。
行至热闹处,却见一个红绸大花围着的大高台。观者如堵间,硬是拱进去才看见高台之上,达宫显贵,皇亲贵胄,异国情调衣装的南方魔珏国人。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很多小孩子和他们的宠物,或狗或猫或者其他动物。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没心没肺说笑间锣鼓声声中像是开了场。
“斗血比赛,法无禁止,台上无父子,无兄弟,斗血失败者,一律除族籍,驱逐入狼村!”
狼村?
松月四岁的样子,但是她知道自己居住的村子,便是“狼村”。
“轰……”
天空突然变暗,巨大的黑幕如同狼群一般俯冲,闪耀着的摇光同时带动剩余六颗星星,北斗七星目标直指地面!空中弥漫着强大的威压,而这种威压随着摇光的降落,越发恐怖起来。
“喂!天地穹隆,无以复加。环盖四野,茫茫大海。春暖花开,月落乌啼……”有台上的一个巫傩模样的人,舞动一个箭柄,柄上被覆盖了红绸的东西。他的舞蹈动作笨拙无比,让他看起来如同穿了五颜六色的一团旗子在团团转。
当然巫傩卜算子的“水晶咒”大家是深信不疑的。那权杖之上的水晶骷髅头,可测出万园五里之内的毎个人的“血力”,血力分为三等,第一等称迷魂血,二等舌尖儿血,又称真心血,第三等称为还魂碧血,能令诸邪消散。
“灭!”
台上穿皇袍的一个人站起身来,一众台下之人开始欢呼起来:“圣主万岁,圣主万万岁!”
“今日斗血,不落俗套了就。不过是因为天元国来犯,我族已然没了除魔大将军。水晶球选了谁,谁就是我伽十国的除魔大将军⋯”
人群一下子炸了锅。
“上一次不就是这么选的除魔大将军吗?”
那个除魔大将军不过再普通不过的一介草民,上任第一天就嗝屁了。他居然听信谗言佞语,说瘟疫鬼可以用大粪避邪,满车满炮地涂抹上了大粪,脸上有,铠甲上有。
一时间,洪荒都城里以“溷藩之物”最为显贵,一车“溷藩之物”上三年窖藏,被卜算子施了水晶咒的,倒要被皇亲贵族奉为法宝,称三两银子呢。
结果由水晶权杖筛选出来的这位除魔大将军,这“溷藩之物”,不但不能驱逐“瘟疫鬼!”反而让自己的军队染上了瘟疫,军中开始流行“猩红热”,俗称“打摆子——”
他峨冠博带,却没有理会后面一个孩子的呼救,他藐视般的看了看地上蚂蚁般大的人群,毫不犹豫的玉指指向一个高出人群的小女孩,受到圣主指挥,巫傩准确无误的锁定了地面打击目标,手中箭柄对着那个总着双角髻的松月。
人群轰然四散,成了一个圆形,围观群众以及周围的一切不顾一切的躲了开去。
“嘭!”一声脆香。
摇光的光束,在尚未到达地面时,在空中突然爆炸,爆炸产生的余波带临到地面上,不过这一切似乎并不是巫傩有意操控,肉眼难以发觉的爆炸冲击在与松月相遇一瞬间,有数道光茫闪烁,一刹那,自己所处地面,周围瞬间崩塌,化为齑粉。
“啊,有人窜下来去了!”
“嘭!”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并不打算并没有让松月幸免于难,地面崩塌,与爹掉下,松月也滚落进了深坑落地了,零零落落,摇摇欲坠的四周夯土也整块落下,一时间,开台底下再次尘土激扬。
“这下可死了吧!”巫傩擦了擦额头的汗,紧张的看着大坑底部,松月所处的废石堆。
“狼女该死了吧!”圣主不满的喊,不过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把头转向身后的身着太子服的孩子,目光带着一丝激励:“无妨的。那只是一只狼女,狼女的异血会扰乱我族血统的。”
“父皇怎么知道?!”小太子有点疑惑。泣问:“她不过只是个如我般年轻大小的小女孩!”
太子何东庭自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说话说得滴水不漏。
“就是之前北斗七星爆炸的事情啊,不是你有意的操控,才使得它在半空中爆炸,要不然我们应该早就长眠于这片废土之下吧!”
“啊……是吗?哦不,不用谢我!”松月俏脸微红,她才不会说,在空中爆炸是她的操作不当导致的,至于怕摇光会连同他们一块灭掉,呵,或许别人有可能,但是,她,是绝对不会死的。
“我说你们这样有意思吗,爆来爆去的,你当放烟花啊!”
“那是……”小太子目不转睛的紧盯着松月,一层薄薄的红色光幕围绕着她全身。巫傩手中箭柄上的坚固的红色光幕上,不时有一丝红光闪过,很显然,之前的爆炸,全部让这一层看起来薄薄的光幕,吸收的一干二净!
“狼女的血有毒!”巫傩第一个反应过来。
家里的房子由两进变成三进八进甚至三十二进,往来由白丁变成秀才举人甚至知府,爹爹的烦恼也由衣食问题变成了胞弟的各种欲壑难填……生前的爹爹终是一本正经得难展笑颜,所幸哀家今晚一下子想明白了,哀家应该为魔珏国而活,不然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哀家断不会为了这一己之私,而辜负了这大好魔珏国。
闲叙家常中……养心院那边方向,房屋之上烈烈火龙窜上了天际,浓浓的还未消散的,有某种历年旧漆的辣眼睛的气味;有灭火救援的太平缸里陈年老水刺鼻陈腐的味道;人声鼎沸呕呀嘈杂的夜晚不知名的天籁刺耳的很……
太后怒道:“消散了几日,怎么还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