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四个轿夫仰着脖子看,早已经着急万分。
手托成喇叭状冲上面冲出来的一个女子道:“结婚,结婚!天色早就是黄昏了——”
“喊什么?别把新娘子再给喊回去!”
太后彻底疯狂掉了。崖上群狼呼应之间,就掂了脚尖儿往下喊:“再胡说,小心哀家下去撕了你们的皮!”本来她是想前往风雅涧养心院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该让那些平日里吃干饭的家伙们出来效效力了。
“哦。这新娘子怪野的。怪不得新郎官说是‘狐狸洞里的新娘子’!”
“咱们几个莫怕,什么泼皮破落户咱们没见过?新娘子吗,都凶,过了今晚上就服帖了!”
哄笑间,见崖头洞口群狼之间就闪开一条路,一个凤冠霞帔穿戴隆重的女子,举了一个拐杖沿旁边的羊肠阡陌红尘滚滚而来,哥儿几个越发来了劲儿:“新娘子,你好凶呀!”
“夫家彩礼没给够吗?”
“黄花大闺女养这么大,猪肉都长价了呢?!”
“一斤二十二大钱,这是要要人命呀?”
哥儿几个又算计着:“人道是,养血修行之人,都爱吃肉,去至酒肆,排出几文大钱来,冲小二喊一嗓子:‘二两肉,半斤酒’!”
另二个就抢白道:“二两肉,你见哪个江湖修行之人,吃二两猪肉,一小撮,还不够塞牙缝的?”
“那你说,怎么,吃素能养血?”
四人哄笑间,见崖头女子已经行至跟前,后面还有十几头狼护着,心里就发怵,这狼奇怪,目光如炬,好似已好几日未尽食的样子。
轿夫四个茫然后退间,就避于轿侧瑟瑟发抖。眼睛鬼祟四顾,这荒凉四野的,天又快黑了,往哪里跑。
太后顿了一下龙咙权杖怒吼一下:“走!”
他本想着出得崖来,自己倒要向来时那样运用功夫回风雅涧养心院,无奈心情不爽,路也懒得走了,有轿子干嘛不坐。
“走?”轿夫瑟缩问。
“走!”太后答。
“新郎不走了?”
“新郎死了!”
太后气不打一处来,牙痛无比,恨不得生啖了里面那位的肉,怎么,哀家倒不如那春风十里的花魁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四轿夫见这女子蒙了肉粉色面巾,面相虽老些,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贵人气息,又加之群狼环绕,哀鸣四起。
命保得保不住,还是两说呢!
赶紧麻利的四面抬了轿子,装了女子起轿上路了。
崖头洞口之上,四个人苍茫远眺,见一抹红尘中,那顶轿子被颠了起来,一群黑压压乌压压如同乌云的狼紧随其后,轿夫的迎新歌却山野呼合中响了起来。
无邪满脸黑线笑了笑:“不怕。魔域大陆最热闹的合卺礼才开始。在下的话要么不说,要么说了就是诺言。”
花粥看看她自己的未婚夫,霞光中满脸通红,哈哈大笑道:“轿子都走了,还说什么热闹,合卺礼?”
无邪也笑:“无妨的。太后会心甘情愿回来的。而且司仪非他莫属……”
天地之间,有天灰蒙蒙的按压下来,有地地上群山连绵不绝,中间细缝里望出去,天地交接处夕阳无限延伸,在灰与黑之间沾染了绿红蓝黄,轿夫们的号子苍凉入耳:
蛐蛐儿爬在暖炕头叫,哥哥的心口嘣哟嘣的跳。
羊羔羔吃奶双膝跪,搂上个亲人没瞌睡。
一对对母鸽朝南飞,泼上奴命跟你睡。
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觉还想你。
……
……
程木心本来是要去找那个方子虚,因为花粥快死了,他无计可施之间就认可了小贼方子虚,不管怎样,只有花粥活着才好。他甚至于想着,也许他俩只是血性相投而已。魔域大陆这种事情并不稀奇,大家的血各人不同,且不论父母给的基底子,单就后天,人食五谷杂粮,摄入的成份就会不一样。
血性不一样,血力就不一样。
那护国公不是用血养僵尸嚒。当然这都是极端个案,一般的人,血一般,血力也一般。自己是个孤儿,也不知道爹娘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这爹娘给的基底子是什么。自己长期也纠结过这件事情,但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个平凡人而已。
但好在眼见花粥几度被反噬,心下就感叹:“平凡人也好。少些灵血人的烦恼!”
没想到咱这平凡人却被太后的大刑侍侯了,而且还不是个什么正经大理寺卿过堂审的,而且还不是个什么正经罪名,“狎妓出逃”?屋影明明正经的客栈老板娘,自幼父母双亡,怎么就成了“妓”了。
关押自己和屋影的窖屋窗户只有一窄条,每天黄昏太阳西斜的当口,才有一小溜儿阳光被赤红柳绿地照进来。
一只信鸽找到了自己,那个辣封的有着一个特殊标记的信又出现了。
信是上好的丝绸帛纸,那种淡淡的清香,应该是封蜡的味道,在这魔珏国还用这种古老的昂贵的传递信息的方式已经不多见了,加上信里是罕见的一种密码文。
小蝌蚪般的奇怪的文字,也许是莫名的某种符号。
程木心是个悲催的孩子。
自出生以来,他仿佛是一个被姜央神诅咒的人。他的养父母据姑姑说是一个昌蓝国内的跳火舞的演出人员,娘亲会在一个旋转的轮盘上被固定成一个大字,这个大字就是她的头和四肢组成的,而爹爹只是在这个大字的剩余的空间里扎飞刀。
观众很多,人声鼎沸,但是爹娘从来没有失过手。
因为这类表演节目是父母亲从小就练就的过硬的身家本领。亲梅竹马在寨子里长大,他们的身材苗条而且皮肤黝黑,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寨子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
程木心逐渐长大成人的空间里,记忆里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画面。
娘亲头上裹着厚厚的玄红色的头巾,穆榕树村所处的位置并非人们通常想像中的那样简陋,水土也温柔体贴,不似别的地区水土硬。
各种养血比武如火如荼地进行,村子里面已经热闹起来了,所以这个画面的背景是一面挂了矮族人手工制作的挂毯,图案确是古老茁朴的图案,和一些奇怪形状的灵似于某种文字的图形。还有古老的山脉,岩洞,和一些跳着奇怪舞蹈的小人人。
问题的关键是:这挂毯是娘亲亲自绣的。
娘亲的多才多艺是寨子里出了名的,她设计和亲手抄刀织就的挂毯被选中成了郡上当官给的奖励对象。
“灵秀,你的手是姜央亲过吗?”听姑姑说常有人路上遇到娘亲,总要拾过她的手来,夸奖羡慕一番呢。“咦,你看这水葱似的……十指尖头儿的——”
爹爹倒经常后面跟着添油加盐地道:“是呢?我们家灵秀,在家里是不用烧饭呢!”
一群婆婆姑姑的就嘻嘻笑起来,一哄而散,道:“咦,你们两个,风头出尽,好事占尽呢——”
那时候的村寨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禁锢的风气,大家一门心思养血修行,当然大家也有钱养血了。思维方式也更加灵活,挣钱养血这件事是这两口子做得最风生水起的一件事。爹爹原先本是一个村寨远近驰名的大夫,当然这个职业通常是祖传的,昌蓝银昌蓝药昌蓝皂,反正只要东西粘上了“昌蓝”两字,就会变得很神奇,神奇到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地步。
但是这种跟随养父母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原因还是在于自己,自己这异于昌蓝国小矮子特殊的体格身高和皮肤。昌蓝国人普遍身高只有五尺,所以养父母站直身子的时候,倒只能打到自己脖子下面,当然这只还是在自己十一岁之前的时候,后来居上,他以平均半年长两寸的速度,迅速超过了村里的所有人。
原来不说个子时节,奉吃饭时,木心总说:“娘,爹,你们挣钱辛苦。你们先吃。”
他们俩个就捏捏巴巴只吃一点点,当然他们说岁数大了,就吃不了多少了,运化不开的,孩子你在养血时间,必须多吃。
然后在他们欣慰的目光注视下,自己能把剩下的差不多的一锅子饭,风卷残云般地干完。
他们会欣喜地摸摸孩子的肚皮说:“儿呀,养血,养血修行,必须先吃上才行!”
十一岁后半面开始,他们苦盼着的养血修行计划落败,当他们一致认为他只是个平凡人之时,接着他们马上有迎来了新的麻烦,“灵血”之说归于虚妄,但无灵血灵力的程木心似乎是个“异族人”。
这太可怕了,后来的爹娘采用了一个全新的想掩盖这一事实的方式:“饥饿疗法”。
饿,饿到木心眼冒金星,几近饿死,仍然要饿。“木心,程木心。你是怎么了,吃得肉多吗?”
娘亲开始发愁,逢人便说,儿子只是吃肉吃得多。并且她开始缩减木心的口粮,一见了他端了碗开始吃饭,就念叨:“儿啊,不敢吃了。长那么高可怎么办?!”
爹爹抽了水烟壶,噗地喷了一口烟,骂了一句:“这羊群里长出个骆驼来,这可怎么向乡亲们交待?!”
初时程木心并不以为意,想着这长到一定程度必定就不长了。
这关键是不让吃饭,太让人抓狂。
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