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偷香者”这个词是程木心流浪生涯中,在那种鱼龙混杂的昌蓝国都城街头上,愣是从各个卖菜的老妇人或者他们的糟老头子那里多次听到了。
“什么?你不知道吗?”一个流浪儿心不在焉于自己手里的破碗,却更多有意于程木心的打狗棍子,当然程木心的装置从来都是最高配的。他的衣服的内衬不是天元国的贡绸的,就是昌蓝绢花粉丝绣的。
“什么不知道,你是说土豪程吗?”另一个回答道。
“是呢!你说他那神秘的老爹哪里弄得那么多钱?钱如同屙屎撤尿一般,这儿一堆,那儿一堆的……”
“屙屎?”这个说法太过恶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崛起成了该流浪区域,形容程木心的最新词汇。曾几何时程木心这个名字一度被“屙屎金”这个词汇所代替。
“钱,有银子——”成了程木心唯一的特征,这个特别的待遇仿佛是程木心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换来的此生的唯一好处。
这个好处花光了他来自星星之外的所有好运气。
剩下的只有噩运。
偶尔,姑姑经常会来看这条街上来看看木心,卖菜的老头老太太,也经常嘻笑那个木讷的,不善与人交往,甚至从来没有笑过的十多岁年纪的颓废弃儿。
“你是不是捡来的呢?完全不似矮族孩子那般瘦小,黝黑呢……”
“你娘为什么就从来不承认呢?”
老人家们说话往往是口无遮拦的,尤其当他们以为这个小孩子很可怜的时候,他们的同情心泛滥起来,让程木心疯狂地想找个地方躱起来。
他太自卑了,自卑到他虽有万贯家产,这家产数都数不清,多到可以随便买到几个这样的街。但是这“有钱”两个字恰恰是与他身份极度不相称的标签。他是一“疑是偷香者”,昌蓝国都城之上的这条街上全部被被称为“疑是偷香者”占据着。
但是他却是每一个流浪儿聚集的街道上,最孤独的一个。
当男生们玩弹珠儿,玩斗鸡拐腿儿,玩木头人等等的时候,他从来不上场,只是远远的夕阳里蹲着看。仿佛他们谁赢了谁跌输了,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只要远远地看着那热闹劲儿就好了。
他也偶尔会回到姑姑那个家里。
吃饭时候默默吞咽,远远地看着姑姑家的两个孩子打架,姑夫时常喝酒夜归,推门进去家里时偶尔还会与姑姑发生争执口角……这些时候,往往猛不经意回头看一下,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黑暗里,吊脚楼层层叠叠的荷叶上,有一双眼睛看向你。那双眼睛孤白的光,冷漠无情的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你。
姑夫爆跳如雷,奔袭过来,从墙角拎了他,要打……
那个小孩子,一点也不反抗,甚至于巴掌打下来,听见胸腔共鸣的声音,姑姑哭着,扑过来替他挡了,抱着他哭。
自此再也没有回过姑姑家,人生有时真如同哪个巫傩所说:“任何的感情都是千疮百孔的……”他一方面同情姑姑,唉其不幸,怒其不争。另一方面又慨叹人生,他的人生充满了悲怆的调调。
自十三岁那年,他爹爹扎飞刀意外扎死了他的娘亲。据姑姑说娘亲产后骨盆变形,或者肩关节错位,已于产前苗条身材比例有所差异,这差异送了娘亲的命。胸腔里被赤裸裸的扎进那把匕首,娘亲最后对爹爹说过的唯一一句话是:“你快跑,我娘家族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从爹爹逃走之后,程木心变成了个结结实实的“疑是偷香者”。
昌蓝国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法令严苛,凡在昌蓝国矮族之外通婚产下异族人,有此行为者和最后产物,均叫“偷香者”。
奇怪的是,常有不明来历的巨额财产被定期打入一个被监管的帐户,“土豪程”,“土豪木”,“土豪心”,各种各样奇怪的外号中,程木心依旧木讷的生存着。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最终有一天,自己流浪的讨饭盆旁边,落了一只红爪红眼鸽子,咕噜咕噜叫着,怎么赶它,它也不走。
“唉呦!俺的姜央神,你一定是从异域飞来的!”
果然因果报应轮回,不是不报日子未到,真的,如果有神,无论这个神是姜央神,还是什么火神,龙神,花神之类的。因为见那鸽子眼睛异样的红肿,程木心因从小跟随爹爹采过药,所以知道那是箭穿眼眉而过所致,就想了办法去医治。这望闻问切之术都粗浅按步骤完成了。看血,看排泄物,观眼周肌肤之类的一通折腾,说是眼睛红肿发炎有可能是有炎症。
鸽子的眼睛组织跟人的眼睛组织差不多,诸多肌肉神经血管收缩,就让主人看见了物体;强光照射眼睛时,瞳孔收缩,限制光亮进入;光线微弱时,放大瞳孔,增加光线进入。正常瞳孔的大小还与年龄、屈光状态等许多因素有关。
一岁以内的乳儿瞳孔最小,以后逐渐增大,青春期以后又逐渐变小。近视眼的瞳孔大于远视眼。人在疼痛、惊恐时,瞳孔散大,而在睡眠时,瞳孔缩小。瞳孔外层有一层薄膜,薄膜内层上皮元素含有黑色素,由于其数量的多少和分布情况不同,致使眼睛呈现有黑色、蓝色或灰色等各种不同的颜色。
自从治好了那只鸽子,这鸽子眼力恢复又能飞了,眼见它扑椤椤要飞走时,他的眼神就有些落寞,在这些个流浪汉聚散的地方,他永远是个“异族人”;即使是真正落魄回不了故国的“异族人”,比如高大肤白的天元国人,再比如会堪舆灵力修行的伽十国蓝族人,甚至于这流浪街上出现个把母渡雪国人,人们都不稀奇。
因为按昌蓝族规定,本国区域内的异族人,与本族人,不得通婚,不得混居,不得经商务农修行灵力等。
但他们至少知道自己是哪个母国。
唯独程木心是个另类,他是个明显的“杂交”,疑是偷香者。
只是他的生命状态迅速萎靡不振了下去,原来那个高高帅帅,皮肤健康,偶尔会露出一个微笑的程木心半年间严重衰老下去。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像是被咒诅一样地长了出来。
先是左边腋下淋巴结肿大,吃了昌蓝药,蒲公英白术之类的,确是越来越越严重。
姜央神像是与他开了诸多个玩笑。娘亲被爹爹扎死,爹爹人间蒸发,姑姑则是明哲保身进退自如。
自己仿佛就不应该在人群中待着,就该孤魂野鬼般在异世飘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情况越来越严重,先是皮肤过敏症状严重,太阳一晒,抑或花粉,再抑或粉层过境等等,都会导致皮肤出现僵硬坏死等症状…
他看看自己的手,脚,以及其他,比如倾长的手臂,健硕的和高大有型的身体,时时感觉自己的这俱身体就像是临时租借別人的,现在租期快到了,他该与这具躯壳说拜拜了。
自己住的桥很高,如果说自上而下,飘荡而出的话,应该痛苦超不过一瞬之间……
如果头先着地或者脊椎受损,那么离仙消玉殒也就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是这鸽子的出现让他的生命有了生机。
有一天,回到桥下窝棚住处,鸽子却被一个衣衫不整的矮族人窝在了手里,那人一眼不眨地扶摸着他的鸽子。
“你回来,意欲何为?”程木心挺着他那十三岁过于瘦弱的身躯,腰也没弯,头也没回,一把过去抢回了鸽子。
“木心,它叫三饼!”
“你不怕娘亲的族人逮了你去,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木心抚触着三饼柔软的头,冬天,那丝丝温暖让他感动到哭。“你失手杀了娘亲,我恨你!”他怒从悲来,娘亲做得的卤面软软糯糯,五花肉在豆角和面之间藏着,是一只只被五味酱料熏蒸喂熟的人间美味佳肴,自己嚼都未嚼……
“但是我不想你死!”他又说道。
“孩子,爹爹知道你心善。可是爹跑不动了,爹只想回来陪你娘亲,你一定要好好把我们埋葬在一起……”爹老迈沧桑,双手合十也够不着木心的头,他只是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自己的孩子。木心却躲了,沒让他摸。
木心说:“你快跑,娘亲一族几乎天天来看我,就是为了看你回来过没有!”
木心隐约觉得耳后桥上有火把的毕剥声和嘈杂的人声,蜂涌着从一个方向转变风向而来。爹爹却反而平静,坐了下来:“你娘亲生了孩子,孩子都十岁了,她骨盆变形我会不知道?”
“是啊?!这理由太牵强了。难道你是故意的?!”多年流浪几乎所有的空白时间里,木心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终究是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为什么?”木心决眦欲裂,眼睛能喷出血来。
“你并非我们亲生,你娘亲生了个死胎出来,然后就有一女子把你送了来。如果你娘承认你是捡的,她说死也不愿意;如果硬是不承认,那么你就是偷香者,那就意味着你是你娘亲与异族人私通所得,按律当被斩妖除魔……”木心第一次听说自己并非娘亲所亲生,哇哇大哭。
“两难境地,她选择死。你娘亲后面的木板上被她自己钉了一块板……”
“娘亲。你这又是何苦!”木心怆然跪地间,万箭穿爹爹之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