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木心说从来没有爱过自己,酌墨子如同沉入地狱,疯了一般。
“你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一介粗蛮书生。”
“嗯,我只不过钟情于你,我若不钟情于你,你屁都不是。”
当说了若干诸如此类的话,于自己内心平复了许多。自己该是较晚醒过来了,逡巡不久,就发现了乱石嶙峋间,雾气弥漫间闪了一盏灯,显然是那伙人慌乱辙退落下的。
她丢了一只鞋。寻找间就发现了地上一滩血,血该是程木心中匕首那个位置上的,不多,表明伤者的伤并不严重。
如果天亮着,酌墨子会想象木心在某处停留,一时探险,而现在,三更已经黑彻,山野间,树林里,黑魆魆的,探险的理由,当不存在了。星空璀璨,松涛阵阵,附近小虫低鸣,远处狼嚎猿啸,墨子坐立难安,向一盏油灯光辉下寻找血迹,逡巡遥望,又捱过半个时
“木——心……”
“木心。你在哪儿?”
回答她的,只有唿哨的山风。
返回来时的船仓时,却隐隐约约听到船上对话声传来……
“哎哟。这个小姐那个小姐的,……木心哥哥也不怕闪了舌头。”一个女子声音说。
自己本也一肚子话想说,但见木心火光冲天里胀红了脸从黑暗里出来,前面一个女子只好拎了个篮子袅袅娜娜,悻悻地跟着木心过来。
依柱冲着木心立定,见那女子泪水就像夏天的雨,说来就来。
听那女子又说:“奴家不怕木心哥笑话,这几日奴家眼皮打架,一直跳,日日为你悬着憔悴不堪的一颗心,想着怎么找你。不想你果真出事了!唔……”
酌墨子一时气急攻心,什么,你说你对我无意,对天诅咒发誓的,要一生孤独。
怎么,转眼之间倒有了一个“日日为你悬着”的一颗心,见程木心一言不发走开,就撕了上去,扯了他袖子问道:
“她倒是和你很熟?人家说话,你为什么不理,多没礼数……”
“你以为天下女人都如你这般。对你都是憨傻二呆的铁哥们?你看不出来她是个自来熟吗?人家开客栈的妖娆女子,会说话。”木心白了冲出来的酌墨子一眼,良久,酌墨子才说了一句:“我还是离开为好,你们两个尽可以秀恩爱!”
“墨子,你先别乱!”木心说,“回来就好!”他心里紧张,却顾不得酌墨子拈酸吃醋。
面色沉重,木心和屋影两个人就着黎明的曙光看下去他们手里的一篮子东西,等屋影腾出手来,把那玉翻转过来,见底部刻有四个蝇头小字。
那四字仔细辩认是:“君似卿若”。
木心狐疑:“‘卿若’?跟在下有什么关系?为何要拿于在下看?看来是小姐惯于耍宝弄巧。不足为奇。”
屋影浅笑嫣然,咬咬嘴唇说:“投桃报李之说奴家还是略懂一二的。奴家既钟情于木心哥,就对木心哥的事情特别留心。奴家听说木心哥是个孤儿,因是从树木心儿里捡的,久经辗转从昌蓝国过来的。”
酌墨子和木心再惊。酌墨子就说:“这些东西,你为什么知道?”
见那屋影婀娜一跪,字字铿锵,说:“上次木心哥哥来辛隆客栈不小心睡着了,小厮儿们抬你到床上去的时候,奴家看见了你胳膊上的胎记……”
程木心再无避讳,挑灯去看自己左臂。
自己右臂之上暗影斑痕,小时候的冻疮印儿厉厉在目,果然也有梅花数点,赤红明艳,应是天生胎带而来,倒也糊涂歪斜,可是根本不可视为字迹。
“哈哈,看来木心哥真的是……呵呵……有意思。”屋影这回笑得很真,一只耳朵上那只耳穗子跟着乱颤,一双桃花眼媚眼如丝,绽放着光彩,那身黑色罗裤上面粘了好些泥水,似乎己被体温烘干,但仍旧贴在身上,越发见得窈窕。
“你笑什么?”木心虽是问出了这句话,但根本没有探个究竟的欲望,眼睛都未抬一眼死盯着自己的胳膊。
“看来,奴家真的是第一个人呀!”
“第一个什么人?”
“第一个如此亲密接触你身体的女人!因为只有我才发现了这个秘密,这个秘密你自己看不见,不脱了你衣服的人也看不见。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有什么’?”
屋影起身案上拿来一面小镜子,立于右臂红点之旁,木心透过镜面中的痕迹,辨别颠倒去念,也就是斑斑点点,像一排贝齿的咬痕。
“手帕刚刚被血染红了。奴家就不送你了。咱们就另换个信物。”那日屋影的欣喜跃然脸上,毫无忌惮,跃身站起来,用一块蓝方布裹了红木匣子往木心怀里推。
“俱是不妥,不妥!屋影小姐……”木心很囧,自己最不善于迎来送往。客气话一说舌头就打结滞住了。
“一会一个小姐,一会儿一个姑娘的。奴家都听你舌头乱咬得难受,你唤奴家屋影就好……奴家想着,是不是你父母以此胎记为你起名,或者别的什么?”她眯眼、咧嘴、轻笑,嘟唇、扑上来搂着木心的腰,真的是万紫千红,环环相扣。不管木心身体僵硬,一味耳鬓厮缠很久才松手,像送别夫君那样为木心戴好斗笠,系好带子,依依不舍上了岸门挥挥手才算准备道别。
回头才见船靠了岸,木心不走,遍地满山地找一些藤蔓缠绕的一类植物的茎。
“木心哥,这……有什么好玩儿的吗?”酌墨子后面光着一只脚,小心翼翼踩着岸边石头过来,没好气地问。
“我知道了,我们应该三天三夜没吃饭了吧?木心哥是要找虫子吃!蚂蚁,还有什么象鼻虫,树干里有一种肥囊囊的小白虫。”本来说要走,屋影就又返回来,凑近去看,没想起木心就开始领着她满地旮旯角里找虫子。
“我猜木心是要找蚱蜢吃。油炸蚱蜢味道似虾,腿肉肥美鲜嫩极了。”说着屋影自己倒好似先接受了这个答案。
程木心一瘸一拐的,扯了榆树树皮,和了一种草茎儿手上编着;效率倒很高,不多时就又扯了一捆藤蔓,目光下垂,然后跳到酌墨子跟前,仔细比量酌墨子光着的那只脚。
“我小时候,自己编鞋子穿……”他的动作一开始有些犹豫,后来就宛如行云流水,上下舞蹈。
“赤脚在荒野中行走,光脚可不行。”程木心将酌墨子那件大褂又扯了几片布下来,把自己的腰腹部的伤口固定好,上面已经结痂,黑黢黢覆盖了一片。编好的一双草鞋也垫了一层才递给酌墨子看,笑道,“……木心哥绝对不是耸人听闻。光脚很容易被毒虫叮咬。在荒野中,庞然巨兽固然可怕,但一些不起眼的虫,毛毛虫,蚊子苍蝇什么的,同样会带给人致命的危险。比如,毒蜘蛛身上的长毛就有毒素,一不小心赤脚踩到,会给人造成极大的痛苦。还有毒蝇,这些家伙喜欢把利口刺入人的身体,若被叮上超过二十余口,估计你就完了。尤其更甚者,有的毒虫甚至会通过人身上的微小伤口,偷偷把卵塞进人体,这样人体内就会直接孵化出蛆虫来。”
“哦。蛊虫吗?吓死了!”酌墨子吓了一跳,脚下一阵乱跳,搂着脚丫子返身抱在怀里,往外躲。两个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糟。窝着腿伸到木心哥臂弯里,木心就撑了手把鞋带子打开,拨拉拨拉灵她那支脏脚,因为木心手热,触碰间就感觉冰冷彻骨寒。
“你们俩个都是我救命恩人呢……”程木心笑着,双手握紧,刹那间,墨子脚痒,不自觉地傻笑往回缩,心里暖洋洋的,被呵护的温馨,使她目光变得很是柔和,低声道。“木心哥,谁是救命恩人?她吗?嗯哼!”
“是啊。……草鞋真不错,穿着可舒服?”程木心也笑,墨子歪着身子倚在木心肩上,木心自己腰腹部伤口疼就站不直,相互依存的感觉好似能天荒地老。
“哦!你们俩个倒是抱着暖呀。大日头底下,姑娘,你也不嫌骚吗?”屋影又吃上了醋。
“烦请小姐移步若干……”屋影云尖树叶儿风动之间,一个展翔掠了过来,把两人挤得向后退了数步,营营软语道:“姑娘。对不住了。奴家一时火大,也顾不得语言组织,就粗鲁了许多。望请姑娘见谅哦!”
“你叫我屋影好了。你们难道不想知道那面已经着了火了……?”狭窄的崖洞门口,三个人站着,显得格外拥挤;那两个才问:“什么着了火了?”
“原来,你们俩个还真糊涂……”
不等两个说话。她就又说:
“噢。不好意思。你们如若不知道我也就罢了!?难道你们俩个入了这大圣境,是为了学那猪悟能,偷看仙女洗澡的吗?”屋影冲着酌墨子说话,眼光却在程木心身上流连:“啧啧,你真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倒落得如此这般境地了吗?临危不惧啊哦,木心哥……奴家实在佩服。佩服!”
“你好自为之啊……”屋影把篮子塞进酌墨子手上,双手一个屈身,冲木心哥正式行礼。
“屋影小姐……在下只是感谢姑娘的。姑娘放心。”程木心有些尴尬,又有些气恼,不知道怎么回她。
忽然钟声四起,极目远眺,苍茫寥廓,朝霞满天。屋影撩衣坐下,双腿在船邦子之上摇晃,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很棒,孤独,自怜,骄傲。
原来那钟鼓声,四长一短,敲响的密信翻译出来却是:“圣主已薨,启动天干第一号密令。”
屋影船舷之上一跃而下,飘落底面。
“喂。那个姑娘,你猜我们三个的结局会是什么?”努力要让程木心抱住自己的屋影,扭曲身体去贴躲开的木心,头去扭过来问酌墨子道,“大家伙儿,来这山上是为了看仙女洗澡的……嚒?!”
她笑了反问木心。木心脸色凝重起来,说道:“酌墨子我们得赶紧回去!”
酌墨子却抿嘴而笑,木心皱眉道:“你居然有心思笑!”
屋影道:“若山上有一条恶龙,这恶龙要牺牲女娃才能灭了它。你愿意牺牲吗?”
酌墨子道:“若这恶龙,必须由墨子换来,说明我的价值,最低和恶龙相当,或者还要高些。当然要去换,我的命本来早己经折了,现在活着的都是赚的!”
屋影却道:“义气话谁也会说。你们还是尽快下山呢,公子日后必定凶险。有些事情还是早点告诉你的比较好。”说毕,身影蹀躞之间远去。
“知道什么?!”
屋影的身影渐渐模糊,却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酌墨子目送她远去,手里多了一个篮子,掀开覆盖着的一层荷叶,荷叶下边有些吃食和一个红木匣子,匣子旁边有一张纸。
展纸一看,上面却什么字也没有。
程木心却看出来了端倪,纸上有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拿地上泥土糊了一遍,才显出字迹来。显然这是一张拓纸,被垫在上面写字用的。
那四个字是木心的笔迹:“圣主已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