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木心在地下城是最后一个醒过来了的,头脑一片混乱……
酌墨子这个姑娘在自己印像中,一贯警醒,除了年幼无知时间那唯一的一次不知轻重,要捉自己的奸情以外。
从那次以后,自己对神女也是不冷不淡的,而对酌墨子也是不远不近的。
当然自己记得自己刚刚才神经混乱不堪之中应该是说了若干绝情的话。
“是吗?你是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酌墨子好像这样问过自己。他前前后后,脑子里幻像般过了一遍;
周遭太多阴晴不定,酌墨子质询地捕捉自己的眼,他不让她看脸,就挑头望向了上面,只留给她一个曲线美好到无懈可击的下巴颏儿。
“是。从未。”
绝决,而且毫无回旋余地的一个回答。
现在想来自己太过不应该,人家姑娘有意于自己并不应该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太过绝决了些;不过转念一想,还是说清楚的比较好,搞暧昧可不是自己的风格。
一个穹隆钟乳石千姿百态的熔洞,四处滴滴答答的水声潺潺,凭借记忆自己顺从原路返回到了刚入洞的那个洞穴。
地上横七树八滚了些石头,石凳上还有雾气熏蒸的疤痕,假山,还有假山后面喷射雾气的管子。
嘶,这个大圣境传说中原来是地下城的演艺堂——原来的暗堂子,戏院子什么的,在圣主颁布的禁娱令之后,十有三四被转移到了这里。
“嗖——”一下,一个窈窕身影闪身而出。
“来者何人?!”木心未散尽雾气中迷茫问出。
“木心哥,木心哥……你也是来看热闹的?”听声音却是屋影。
木心未答。心想,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屋影坐下来,像是走累了,把肩上的小包袝缷在茶桌上,歇脚喝口水。犹豫片刻,问道:“羊皮卷子的事情可有察觉到蛛丝马迹吗?”
他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屋影不仅哑然失笑,也对,于是跟她解释道:“这大事小情的。确也够你忙的。听说北正门那边却已经又有新的一轮进攻了。”
木心思量片刻,道:“是呢。你怎么……”他一时有些想不出理由,这多事之秋的一个女孩子有什么理由留连此处。
“前一日店里来了一波客人,无非是游走各地的官商,因为三年禁海,自然而然,他们是偷渡过来才有与我们辛隆客栈作生意的资格,苦不堪言的,没有生意做,奴家就是一条丧家犬,根本没有活路。”
如今禁海也不过是权衡利弊之计,天元与魔珏对峙数百年,双峰并峙,期间虽不乏一些偷渡的高客,想来也是无妨的吧。
屋影好奇问道:“官家查得果真厉害吗?”
程木心收起双手,站直身体,“这么跟你说吧,凯越皇帝主要查得是细作和军家,你可不敢再揽然做这些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屋影显然认认真真将这番话给听进去了,但似乎这安防具体怎么个厉害,仍是没有概念。两个就一起往外走。这木心的地理方位感还是非常厉害的,辗转几个来回已经又回到了崖口边上,原来的老翁撑了船仍旧河边横着。
“程统领好历害呢!奴家正自发愁,这讨了债该如何回去呢?”
程木心不好直说其中内幕,只好托词一些道听途说的江湖趣闻轶事来解释此事,“我前些年听一位熟悉边关军务的鱼龙帮朋友说起过这件事,说清水河口虽然声名不显,但却是两国交兵的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以后千万不要再与这些人来往才好。”
屋影加在一起,总共也只见了程木心两面,一次距离极远。另一次对她来说,真正熟悉起他来,是看得见面貌听得见笑声的第二次,她还强行拿走了他的一把梳子。
果然,临到最后分离之时,木心追出去一步。想着自己心爱之物,岂能明珠总投于暗处,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辗转几个弯,那屋影终不是什么武功高超之人,虽混迹江湖可能胡乱有些个花拳秀腿。木心欺身向前挡了她,道:“你所托之事,在下必将竭尽所能……可所谓信物一事实在不妥。让那些不相干之人不小心听了去,以为咱俩有什么……岂非要坏了姑娘名声……”
“什么!什么‘有什么’……”屋影一身黑衣在渡口边上急驰,虽戴了斗笠,全身还是被水气浪涌尽数湿透,听他说些酸话,一时气急,就站住了,回头问他。
“什么‘没什么’,什么‘有什么’……我们之间本只见过一面,能有什么……望姑娘速速还在下梳子……”木心一个兜转,越过屋影前面截了她,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这梳子对于自己来说又太过重要,不能不要,要又不知如何要。
“是啊。奴家本是那多愁善感的身,哪能和你那心心念念的花粥公主相比……”屋影摘下斗笠甩上面的水,光影水晶帘动微风起,走动间已经移至了岸边的桟道上,两边墙上深秋的红艳小花落了个满地狼藉一片残红。
“嗯——”木心本无意和她周旋,无奈之下已经跟了几里地,心下本就气恼。冷哼一声道:“凭你,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也配?魔珏和神女的事,我程木心即是肝脑涂地,眉都不皱一下。”
屋影“哇——”地一声,随即号淘大哭,声音之大,像个孩童,也不管地下水湿,席地一跪,旁过本就稀疏的紫红小花抖椤椤又掉了好多。木心见她哭得难受,就伸手去扶她起来,屋影越发哭得隆重,双荑无力,直接从木心的两手间出溜下去,屋影的上衣直接滞在木心的手里……
“谁说的!杀人?…还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屋影边哭泣边气愤地说。
“我见你第一面那日,就是跟随一个杀人女魔头才见到你的!”木心自己说着就发现自己语言上的漏洞了,人家好生生的一个客栈老板…自己只是心中惦记圣主,事出紧急,一时想早早要回梳子,言语确是不当。
“奴家店里的客人多了,你倒信得……奴家说羊皮地图是家传之物,你却一丝一毫也不相信。”屋影不管不顾,衣服被抻在腋间位置,里面的小白肉肚皮和红兜肚就露了出来,小野花梗上有的刺就剌破了肚上的皮,血就流出来。
“奴家那日一见木心哥,心里确信木心哥就是救苦救难的盖世大英雄;不想已是半月有余,还是毫无音讯,刚刚听你跟你那‘肝脑涂地’说话……”木心纵身一跃,背身躲到了旁边,身上胡乱找寻了半天,一个愣神:“什么?跟谁……跟谁说话?”
“……奴家见你跟那个……那个公主说话……”屋影个曲在地上,手指头蘸取了肚皮上汩汩而出的血珠,两个手指头捏了几下,看一眼木心,见他没走,抽抽嗒嗒半天呻嚅道。
“奴家是一个老天爷都嫌弃的孩子,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没有两小无猜的姐妹暖心,没有英勇威风的兄弟撑腰,没有梦里的乘龙快婿……什么都没有……哪怕是一点点也没有。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父母拼了命挣钱养家,现在好不容易条件好了,娘亲和爹爹却生病去世了……”屋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木心背她而立,一时间无以应对。
呆了半晌,木心心下悲泣,却也不敢恋战,仍旧背了身。说了一句:“‘人必其自爱也,而后人爱诸;……未有不自爱敬而人爱敬之者也。’一个年轻女孩子,无人野渡,席地而坐,……露这露那的……成何体统!”
“奴才最喜欢木心哥了。恕奴家从小家境贫寒,没念几天书……呵呵……你是不是想说‘坦乳露胸’……哈哈……哪有那么严重了,顶大算是‘坦肚露脐’罢了!”屋影哭嘀喃又娇韵如花儿般笑了。
木心背对着屋影面红耳赤,几欲先走,摸索出一条手帕,背对她扔过去,说,“休要疯言乱语。速速擦干净血迹……起身回去吧,仔细着凉!”
“哈哈……”屋影于个身后笑得直哆嗦,花枝乱颤,木心惊住,但仍是不敢回头,躬身驼背僵在原地不知所以然……屋影声音营营花语般动人传来:“木心哥,谢谢你哦。奴家给你的手帕,你还珍藏着……奴家知道我的木心哥哥最是有情有义了……”
转身之间见屋影于个昏黄灯影里挥舞着,纤细柔荑之上甩了一条嫩绿的东西,恍然想起那个是屋影送他的手帕,自己今日应是穿了那日的衣服,这手帕自放进去根本沒有取出来过。在心里那块手帕根本不是什么,以至丢掉都忘了丢。心下一紧,就扑身去抢,辨解了几句,无奈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在下为什么要抢……本来就是你的,拿去吧!”木心呆子一样转动身躯,却被屋影拽住,柔柔软软的声音传入耳膜:“…客人钱不够…就看见这个。一个玉器商人有这些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奴家就假意推阻讨价还价几两银子买下……”刚才屋影领着木心穿过回㾿,随身背着的一个小包裹就势放在木心手上,解开束带,搬出一个红木匣子来。
“木心哥,你来看。”她的声线喘喘,像是小猫的爪子不断撩人心弦。
屋影勾手打开那个雕刻精美的镶象牙盖子,里面一面红锦。说:“你掀开。”就扶住匣子的边缘,备木心去掀起红锦。
一堆银票中间是一个玉麒麟,通体晶莹,蓝光毕露。
木心问:“玉有蓝色的吗?”屋影轻语:“蓝狐玉是很奇缺。但这还不是关键。”
木心心里紧张,等屋影腾出手来,把那玉翻转过来,见底部刻有四个蝇头小字。
那四字仔细辩认是:“什么呀?这算文字吗?”他有些心惊,从形状和结构上看应该与温族崖内石刻所刻巫傩神女之类的文字有所相似。
木心狐疑。“这——跟在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拿于我看?看来是小姐惯于耍宝弄巧。不足为奇。”
屋影说:“这玉冰凉润滑,晶莹通透,外钝圆而内涵厚,应该是宫中物品。或是被哪个偷儿偷了,胡乱卖了。”
木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