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果然!……爱——一个字,让你说得如此轻巧……”花粥在无邪怀里,眼泪崩流,瞪着眼睛,一字一句艰难说完。
无邪笑容又一次僵在脸上,想笑,扭曲了面孔,面巾里终是没有笑出来。他松脱了双手,眼睛雪亮,盯着她,一点一寸地把脸上的面巾扯下,甩了甩头发,扬声问:“这付臭皮囊真的是唯一识人的标志吗?”
他顿了顿,又说:“粥儿。如果,恰恰蒙面是我最真实的面目呢……你为什么看不穿?正如你……你就是蜗牛,坚硬和忤逆,外加冷漠就是你的壳——”
回头说着住了口,眼见他目光灼灼,心里就颤动了一下。鬼市的灯火里,他那一张微微发紫蓝色的脸,头发被绑了发带发箍夜里闪着光。
“你说对了,蜗牛。我就是蜗牛,只想着有人能替我遮风挡雨,我只需要在那个人背后活着就好。我渴望父帝是那个人,所以幼时的我,渴望父帝来看我,远远望去,一个背影就够了。后来心性慢慢移之,良人唯有你,可是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帮凶……”
她怨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设身处地的,急她之所急,爱她之所爱,恨她之所恨。
“帮凶?!你就那么恨我吗?把我归到你最恨的人,那一波。赶尽杀绝,欲除之而后快的节奏!”见粥儿住了口,半晌,无邪才幽幽地望着别处,终于觉得绝望。
“喂!还你的东西——也好,正式有个了断!”神女从来吃软不吃硬,登鼻子绝对给你上脸。她冲过去挡在无邪身影前面,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了上次他借她的那块面巾,恨恨地,甚至挑衅地斜眼看着他。
“好,很好,异常好!好几次我以为这面巾丢了……”无邪伸手捏过面巾来,扭身叹了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看你的蠢劲儿,本来以为可以做一辈子朋友呢!”
“一辈子?嗯……你想得倒长久……可惜现在已经显了原形!”神女无数次暗夜里被窝里摸索,那块面巾上多了几道折痕,和受当时大唐国影响的束胸宫廷袖内衣上的某个花朵的印花印儿……本举手太高就紧绷了衣服,当他把面巾一把扯走了时,右手就脱了空,神女花粥大出了一口气,道:“你是何人?又来自何处?我俱是一概不知,我们是……狗屁朋友!”
她还是羞于说出那个“爱”字,一介神女,即使在无数个暗夜抵死相思,刻骨铭心的爱恋让自己经常彻底难眠,那块面巾如同一个安慰奶嘴儿,摩挲着感觉春风抚面,小贼的话语,小贼的吻,终是给她心底最深处的踏实温暖的感觉,撩她入梦。
魂牵梦萦的——进入一个温柔乡。
……
夜晚总是那么容易流逝,浩瀚的时间流逝无痕……
“当当……当——”惊飞夜晚的树上鸦蝉黄雀。
“当当……当——”黄雀鸦蝉绕飞间,望楼的信鸽扑椤椤惊飞了一遍。花粥惊讶地望向北正门附近的那个望楼,上面灯笼高高飘扬着,红色的灼心的颜色在黑暗夜空中格外闪耀,十二响的锣鼓声,配合红色的灯笼。
“一。二。三——四个”
在自己看见的这一面上有四个,在自己的脑袋中做了一个精准的算术题,首尾重复,四个面上,应该共有12个红灯笼。父帝长期致力于打造魔珏国最为坚固的“安防”。这十二子时的北正门望楼上的锣鼓旗语说明。
“魔珏一日无虞!”
即使父王不知所终,但还是给魔珏国人民,留下了数日平安。
眼含热泪望回去时,见对方没有回声,神女还算是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恨恨地返身回去要走,路人商贾见两个人吵架,多数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绕道而走,𤋮𤋮攘攘皆为利往避之而恐不及,居然让出一大截路来。两个人一个这端,另一个那端,黑影高大身影落在地上,细细长长的完全覆盖了她的影子。鬼市已经半夜,风有些冷。她心里念叨着:“木心哥,酌墨姐才是我的朋友。老天绝不会格外多眷顾于我。是我太贪心了……父皇,哥哥,还有巫婆婆……总祭司大人。这个就够了。”
“回去,一定要对木心哥好……”
“明天一定下厨做饭,给木心哥吃……”
“得赶紧回去。他们一定找疯了……以为我死到了魔镜那儿……”
返身走出那个身影,一边走一边掉眼泪,可怜身上没有一块散碎银子,头发上连个发簪子一应全无,身无分文,找谁?父帝在这鬼市街上可有暗哨之类的,自己可有认识的故交好友,能不能赊一辆马车,哪里有马车,怎么跟马车夫说?此去思年华应该要有五六十里路,山路崎岖难行……狗们或者信鸽会不会被木心哥放出来,它们鼻子天赋异禀,能不能顺着味道找到神女……
街上到处是奇装异服的外族人,巫傩斗笠大小的布条帽子,昌蓝国小矮人面颊绯红面部刺青,北面伽十国游牧民族的人,甚至男人穿了罗裙,腰间随时挂着奶酒;往南走人影越发稀少……只好往回返,就见刚才打铁的伯伯,烈火熊熊的炉子边喝水。
“伯伯……问您一下……这里有没有驿站之类的,或者现在可有车马出城吗?”硬着头皮问过去,伯伯半晌起身回了句:“最近章台春风十里那边的人牙子不少……”
“看来,若是卖了你,你正好替人数钱!……章台是妓院……”打铁伯伯始终没拿正眼瞧神女一眼,直接瞇了一只眼瞄自家手里正打造的一把剑:“走失了的富家小姐,跟相公吵架的,离家出走的……反正最后都还不是去春风十里了……当然这都是以前的好光景时候了。现在恐怕都卖到了地下……”
“伯伯。不问你了!您好好打铁吧……”神女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弱女子!
……
“登,登登……”鬼市街上绕了几个来回,左思右想自己不过是个十足的大傻瓜,怨天尤人,恨娘亲被奸人所害,恨自己运气总是太差。可说到底,自己不过横竖这几十斤肉,武功弱,任人宰割的羔羊而已,纵豪气干云又能如何!
“走……”
“我自己走——有什么了不起!”
“横竖山路十八弯——走——而己……给我一个目标……就是走到地老天荒——我走就是了——”
……
路还是记得的,小时候跟巫婆婆赶集,还去看铁梨花,那时候倒憨胆大,不知道害怕。路上无非财狼虎豹多些,也许会遇到歹人……
神女大踏步的向前,风中隐约听到某种不祥的声音,走着走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阵阵风一阵有一阵没有。
一条雍长的马路,像一条洁白的带子,曲曲弯弯飘向大山深处……
回头看,几个影影绰约的影子,似有似无地飘过来……
黑暗把恐怖无形中放大了无数倍……
……
“神女花粥,贼不走空……今天我就是见色起意,谁叫我是登徒浪子呢?”
一个声音身后朗朗响起的时候,神女花粥直接吓得蹲在地上,如果不是腿软,她早就抱头鼠窜了。那个父帝丢失的夜晚的迷魂阵刚开始,隐隐约约就有某种这个类似的味道。
“咱俩见过……若干次面了吧?你居然听不出我的声音——一路跟着你,就是为了吓唬你的……”
“……你是王八蛋,你不过奸侫小人而己……”神女一听说是他,恶向胆边生,反而不害怕了。握紧拳头冲出来,直接扑进那个阴魂不散的那贼马匹跟前,一边骂,一边捶。
“是。就是……”她越打越重,听那边胸膛越击越响,一点儿也没有停止的意向。
“好。打得好!你何尝能想清楚,不用功,反正咱有的是……憨傻二倔的臭脾气……”无邪纹丝不动的身躯灰沙地里站着,笑道:“咱俩做一次吧?你看这买卖可曾合算,反正你那个肉体凡胎也不是头一回受罪了……”
“恶魔!……不,奸侫小人……”
这次不用骂,神女反而平静了,不争辩不气愤。是,自己总相信人间有正义,正义的东西总有人维护,世上的人都眼睁睁要颠倒黑白,自己明明是对的又如何,问天问地又如何?
“骂呀!骂功一流的神女,怎的不骂了?”无邪掠过沙地,一把挟着她上了马车,车轮滚滚向前之间,无法安生的她一个骨碌从车樑上滚下去。
黑影里苦笑数声,无邪双脚斜勾着车樑子,双手已经又把花粥,海底捞月般捞回来。
“多少女孩子欲生欲死,愿意死在我怀里……要不,你试试我这登徒浪子的床上功夫!”见神女混溃之间,无邪倒把一堆恶心话,轮翻说了好几个来回。
“啪——”地一声,一掌挥出去,自己的手半晌发木收不回来。神女花粥不说话,咬牙切齿地,弥勒大肚佛一样在座位上摇摇欲坠,侍机会倚门柱舍命再滚。无非鱼死网不破,自己小命儿丧于车轮之下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