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位置到门口,中间隔着浩瀚的人海,此刻男女跳得正酣,加之幅度过大,左右倒手,上下俯仰,每一对儿需要好大的一个空间,如果从其中穿过去,曲折,回环,估计还要不小心踩了散落在地上的裙尾,因为有的动作女方还要躺在地上跳。哭笑不得,只好坐下,趁曲子完了好开溜。
“你是……伍月?”没有等伍月对这个名字有更深层次的反应,这个男人带着巨大的疑问,盯住伍月看了半晌,仿佛这个名字有多么高大上,而如此高大上的一个名字怎么会落在这么个女人身上。
“我是叫伍月,父姓伍,单名一个月字。”伍月翻着白眼自我介绍完毕。
雷射的逆光里,伍月抬头看向他,浓眉细眼,颧骨平滑的线条非常流畅,这线条太过美好,伍月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一个男人。
而且还是如此英俊潇洒自如的一个男人。
以往这种接触自己的身体要电闪雷鸣,天摇地动。
可是。
这次没有。
好像是他太帅了,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如果前面的相见还可以解释,接下来的事情却越来越越匪夷所思起来。他转过右边半个脸来……
塌陷式腐败……对,就是塌陷式毁容。只能用这个词形容,他的左右脸完全不对称。那右边像骷髅一样陷进去,上面居然密密码码的一堆白虫子乌泱泱出没……
伍月眨眼睛都睁不开了,又眨了好几千下……“呸呸,呸……左眼跳财,右眼跳癌。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怎么了……那个,怎么了?!”被不同舞伴惦记,偶尔抽空回来的屋影,极其亲密地接触了一下伍月额头,知道她肯定是想表现出自己多么的体贴人吧。
伍月眼光迅速瞟了一眼那个男人,便一声叹息,粗声大气地说了一句:“最近码字码到中了邪一样……右眼皮一直跳……”
“呦喂……我来帮你……”娇韵如诗的一句娇吟,出其不意一掌,本来力量也不大,但是坏就坏在伍月身体太过僵硬,一个闪躲,把伍月直接闪到了地上;伍月心里苦,我也个蠢女人,早料到她有这一手,我也不躱不是有点傻吗?上中学时小孩子幼稚的很,以为“左眼跳财右眼跳癌”那个“癌”是“挨打”的“挨”。
虽然非常牵强附会,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吓了一跳的结果,小时候这一招非常管用。
伍月几乎倒在地上要瘫了。“屋影,你疯了!”另外三个一起趴在伍月脸上看,屋影一惊一乍地喊:“好了,好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呢……看……看不跳了吧!”
“如果再跳……”屋影返身拿桌上的啤酒,扯了一节卫生纸,沾湿了,往伍月右眼上糊,嘴里不停的说:“叫你跳……我叫你‘白跳’……”
伍月岂能因这么一点小尴尬就真的尴尬起来,况且眼皮真的不跳了。
但是显然最大的尴尬方却是程木心,他说:“伍……月,你确定你没事?”
屋影忙不叠扶着地上的伍月,十分亲昵搂抱着伍月的肩膀。
“……伍月!你怎么了?这里的空气有这么不好吗?”屋影喊她,伍月才回过神儿来,拉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在地上原地坐好。
还好,还好,程木心的脸只是光线的问题,他扭过他的右脸仍是完美无瑕。伍月左右验证了好久,才放心地点点头。
但是,跌坐在地上伍月发现了另外一件不妙的事。自己下半身的血液汹涌逆流。它们刚开始只是很羞涩地娟娟细流着,而屋影借助于玩高中时节的恶作剧而打向自己的一掌,让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伍月回过神来,开始努力思考这屋影的男朋友是何许人也,他们一行五人是什么原因要出现在这城乡结合部的破败的舞厅里。
伍月比任何人都知道。屋影在高中时代,喜欢上了同年级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其貌不扬,不仅一点不帅,反而更像是土肥圆,我们都是好孩子,不觉得有什么般配的;
反而校花级的屋影借此好好地装腔作势地显摆自己女皇般的待遇,早晨土肥圆送小笼包,晚餐送奶皇包……所以土肥原毫无意外地得了个外号,被人唤作:“李包子!”
包子追求了屋影三年,这场恋爱终于以李包子爹爹以贪污受贿罪锒铛入狱而告终结,大家才突然明白。
伍月后来才知道告发李包子的却是屋影。因为屋影不想答应李包子的求婚,却又不舍得这李包子家里那么有钱。
这真的是所谓的,自己不想要的,别人也捞不着。
自己不想要的,便要亲手毁了它。
当然,李包子和他爹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是以这种方式毁了,人们一时就很想不通。
所以,风言风语传入伍月耳中的关于屋影的表里不一,心机深重,等等就比较多。
原来那场不对等的恋爱它本来的内在逻辑是什么。
世人云:因何而来,必将因何而去。在伍月当时的愤世疾俗的小小正能量思维中,十五六岁就知道傍大款,那也是太过恶俗的啦;可这个程木心无论从气质上,还是身量上,以至灵魂深处,都与土肥圆完全不搭嘎。难道他是哪棵筋搭错了?还是屋影从了良,妖精不吃人了?
“美女,你是哪里人呀?”程帅哥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的样子,站起身来,当屋影又一度被别的男士邀请走,伍月极力警惕地和他保持距离,又后退站远了一点。
“祖上应该是黔西那边的吧……那边已经没什么人了呢。”伍月当然说的是自己的生父的这个祖上了,也就随口一说。
“奇怪。我也是……”程帅哥一脸苦涩的笑。
登徒浪子!这般套近乎的技术也太没智商了,以我二十九岁老姑娘之智会看不出这是什么套路?最好软着陆,不理他,这曲应付完赶紧回家。
《忐忑》《烟火里的尘埃》《我的滑板鞋》那首混杂了众多流行歌曲的曲子,终于结了尾。
“对不起,我得回家了。”伍月丢开他的手,有礼貌里点点头,准备离开。
“我送送你吧!”他躬身去桌上拿了手包和车钥匙,再去椅子上拿了她那件小黑皮外套,帮她披上,一只手指点点她的肩膀,帮她推开拥挤的人群,一起往外走。
“不用。不用,你去陪屋影吧。否则她该不高兴啦……”伍月忙不叠地提醒他。
“没事的,屋影其实蛮大度的……”他一味地要送伍月。给人一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不是。不是……”伍月自己按住外套,把他的手从胳膊上往下撸。“不妥,甚是不妥!”真是该打,最近研究《神女笔记》说话有点古怪。
一溜烟儿跑出舞厅大门,左顾右盼,还好有一个黄“的士”吭哧一声滑到门口,伍月坐上去,门重又慌里慌张关了一遍才关上,决定扬长而去……
可是。
刚刚打开那辆的士的后门,自己脑袋里划过一个句子,“这位帅哥姓程……是我男朋友。”
伍月肥硕的身躯在跨上的士,即将落座的那一瞬间,终于停了下来。
返身冲还在台阶上的帅哥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你说你姓程?”
程帅哥这才一溜小跑下了台阶,霓虹闪烁的灯光下,一张阴睛闪烁的脸:“敝姓程,名叫木心。曾经当过一名交警!”
的士司机在身后叫喊:“前面那个胖子,你到底上不上车——”
程木心一边用他手机里微信付了车款,提起返转身子才发现伍月满眼泪水盯着自己。一边打发骂骂咧咧的的士司机赶紧去拉别人,一边捞住伍月的两只胳膊,把她往台阶上推搡。
父亲车祸现场的那个小交警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应该还记得自己。
伍月来不及想清楚,她的第一直观感受应该是巧合吧。
她这么想。
“你是那个车祸中活下来的……的女儿?”程木心显然为了接受上次挨打的教训,有意回避了“死者”两个字。
“你是那个死者!”伍月却故意强调了这两个字。
“拜您所赐,在下至今还仍然健在!”程木心并没有惊呀,只是忙不叠的赶紧要拦住伍月的离开。
“健在不健在,跟我有什么相干!”伍月甩了他一句,仍旧拨拉开他拦自己的双手,伸手招呼停在路边的一辆的士,要走。
“在下既然能事隔半年,不远万里找到这里!……”程木心说得很急,伍月立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是故意来找自己的,而且大费了些周章,而且一旦自己此刻跑掉,他会再大费周章找到自己和母亲的居住地的。
人多嘴杂,母亲又神智不清。
显然,跑掉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伍月抬起头来,隔了他的两条胳膊,看向程木心那张高高在上的俊脸,一字一句说:“是的,我骂你了。而且好像还打晕了你。但是你这也隔不住这么大仇性,不远万里吧!”
说到一半,伍月决定不再纠缠不清了:“好,我倒歉。希望程木心先生不计前嫌,对不起了。另外还祝您和屋影女士百年好合,幸福无边……”
本来还有几个成语祝福他的,却见那辆出租车不紧不忙远远盯着这边,伍月迅速飞起一顿无影脚,击中了对方要害,飞身过去上了那辆的士。
靠,来的时候步行。
回去时倒要花掉自己六元钱。
谁让自己倒霉,遇到这么个小心眼的贷呢。
没有想到夏天天热,的士司机并沒关上车窗,车虽是已经驶离,但是程木心追赶过来,往车窗里塞了一张报纸,喊了一句话:“你爸爸临死前,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稀里糊涂地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