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吧嗒……呜呜……”
远处各个隆起的坟头间总有萤火闪烁,一丛丛,点点飞窜,上下舞动。
寂静的夜里,好像水滴滴落在瓷盆上发出的声音,又好像人赤着脚踩在沙滩上发出的声音,在这个空旷宁静的半夜里,显得尤为剌人耳膜。
“吧嗒,吧嗒……呜……”
由远而近,慢慢地朝何东庭脚下蔓越而来。
比如江河开裂,类似于虫子的东西簇簇爬到自己脚下,顺着脚脖子冰冷地爬上来,有的咬入皮肤,有的噬入血液。
何东庭下意识地想要跑,但是两条腿如同灌了铅拔不起脚来。
迎面墓地上三个人雾茫茫的,看不太真切。
一股冷风袭来,仿佛来自于千年湖底的寒流,让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隐隐约约中,好像那个人影正朝自己跌跌撞撞的走来。
谁?
是谁?!
雾气太大,看不太清楚,揉眼睛,跺脚全然无法实施逃走的行动。
身形渐渐地走得近,那人浑身湿漉漉的,好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般。
怎么,下雨把师傅的坟淹了吗?
水珠和泥浆“吧嗒吧嗒“的滴落在沙地和石头上,显得震撼人心。
“你……”
何东庭刚喊出一字,蓦然心头一紧一疼,就再也没有动一下,哪怕眨一下眼睛的机会都没有。
一瞬间,虫噬感笼罩全身。
那个人愈发的近了,近到可以看清楚他的脸。
黑眼圈眼袋浮肿之内,一双澄亮耀眼的黑瞳,闪着凌然的凌厉之光。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鹰隼狠辣的阴毒。配在一张猥琐的脸,宛如雕琢般纵横皱纹的脸庞上,更显得阴沉逼人,令人联想起狼,犲,抑或恶鬼,等诸多种食人动物,充满了危险性。
即便是现在狼狈如斯,依然遮挡不住他本身具有的寒意和冷冽。
一瞬间何东庭有些愣住了。不是水滴,而是血。
皱着眉头说:“可是师傅…你的陶埙眼儿都是血啊?师傅你变了鬼吗?”
“是么?”人影若无其事的摸了把硕说:“还不是你的红裤衩惹的祸。你师傅我这叫阳气太甚知道不?嗯,的确如此,小子啊,小子~你到底还是沒有听师傅的话。”
“什么,他姜央神姥姥的,这个老家伙,早知道就该让你曝尸荒……野……”
站在地上不能动的何东庭这才知道松了一口气。师傅变了鬼,即便羁了黑白无常两个小鬼索了自己的命去,自己也是会心甘情愿跟了他去的。经过了这段时间与师傅在幻影中相见,自己己经全然不想回到没有师傅相伴的孤独日子里。
即便是这师傅是个变了鬼的师傅。
即便是这变鬼的师傅把自己也要变了鬼。
两个鬼相伴的日子总好过一个人孤独的日子。
这张鬼脸的师傅古古怪怪的,他坐后一张脸就甭提有多猥琐。直扑过来,双用劲捧着何东庭的腮帮子,一个劲儿的流着口水,粘粘乎乎糊涂了东廷一脸。
东庭眼一闭,心一横,把右边脖子就露出来。
好吧,你咬吧。
鲜血直流,喷射而出的快感似乎一下并没有原来想像的那么恐怖。
师傅举止十分怪异,他的背几乎驼成虾米了,十分消瘦,比死的时候更加消瘦,双手和身体触碰上何东庭的身体的触感十分尖锐,如同拿一些尖锐的树枝不断刮擦自己,身上套着一件很大很宽敞的簑衣。
说来也怪,这夏季艳阳天的夜晚,他穿这么厚就不热么?
不对,当然鬼是不怕热的。
可是也沒听说他们怕冷呀。
最奇怪的,却是他的脸!
他的苍白的脸上有刺青,红色的,绕着左眼眼窝完成一个月牙状,眉尾还有些三角星的纹络,红色的星星,月亮和金字塔,即便是在漆黑的夜晚,微弱的鬼火幢幢中也格外醒目。
“我居然能看到鬼魂!“
预感果然没错,原来人临死前都会有些异相吧。
总要为去那个世界提前做些铺垫才好。
东庭眼看师傅手揣进怀里,许是要掏什么出来。当时他就急了,三步并作两步狂蹦过去,挡在他眼前说:“师傅,徒儿对不起了您了,您的红裤衩是我给你穿上的!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上月月圆之夜之后,师傅去世,出殡之后听从几个抬棺人的说法,给师傅的尸身穿上了一件遮羞的长褂儿。
但是当夜回去之后,就浑身难受,时常看到一个冰蓝色的身影说“热死了,热死了!”
听了几十遍后自己便奔了出去,从门后捞出一把钉镐锄,扛了就去了坟地。
眼见恶人谷凄风寒雨不断刮过来,天边刺拉着一道道闪电,自己要遭天打雷劈的誓言不断地在耳边炸响。
汗流浃背,加上雨水,泪水,让自己在那一晚几乎崩溃,手上磨出了血泡,泥泞加上湿滑,几乎是锄了一个晚上才把那口棺材挖开,解了钉子。
然后这才见了师傅的尸身,闭了眼睛,瞎眉虎眼的,胡乱从师傅身上把那件长褂子才给扯了出来。
然后雷声才住了。
“胆子小,是吧!果然是胆子小,呵呵呵~”
“滚开。”师傅凝视了他半天,压低嗓音,以一种混沌不清的语言,骂道:“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从来对师傅的话要打上几个折扣,让你往东你偏往西,让你撵狗你偏赶鸡。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没有,师傅,徒儿不敢!”
“什么不敢,你简直是太敢了!诅咒发誓的誓言,都敢破?”
恶人谷道路到处都是被丢弃的坟墓,沿途有的老坟都已被败,敞开着大口,一眼看过去阴森诡异。
除了随处可见的血迹外,这里剩下的,就只有瘟疫鬼了。
即便这些天远远见过许多瘟疫鬼,但何东庭还是头一次看到数量这么多的瘟疫鬼集结在一起。粗略看过去,光是视野范围内,恐怕就有几十只,更别说那些藏在暗处的了。
一座古老破坟堆上,聚集着十多只瘟瘟鬼,他们正在疯狂地撞击着噬咬拉扯着自己来时路上遇到的一个生人。
他早就在脑海中勾画出了他可能遭遇恶鬼的地方,但中间隔着两个坟头的距离,算是最危险的一段区域。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些瘟疫鬼大致都止步在了自己三尺之外,摇摇头,嗅嗅鼻子,然后就折返了回去。
仿佛自己身上有某种令他们不想接近的味道。
慢慢观察下来,才大概觉得这恶人谷里的几十只鬼都听命于自己的师傅。而自己的师傅又异于他们,师傅并没有咬向自己的脖子,师傅的表情与人接近,而瘟疫鬼的表情与鬼接近。
但是师傅这次却真的拎着一个红色的东西又一次奔向自己时,自己并没有向前几次那样充满恐惧。
这一刻,他如坠冰窟;这一刻,他了然知道人心的险恶并不是以自己的毅志为转移的。
他仍旧本能的吓得头皮发麻,动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飘扬的红旗,在自己眼中不断放大、放大…
“砰~”一声闷响,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他但结果却大相径庭,不知为何,师傅打到一半,突然脸色大变,紧捂胸口,后边随之而来的几只鬼乘势追击,一脚踹在师傅脸上,直接把师傅踹翻过去。
师傅重重摔倒地上,何东庭的心也随师傅直击心脏。
“师傅,他们怎么又发了神经,居然不听你的话了?”
师傅重重倒在地上,被几个瘟疫鬼按住了手脚,手上的那个红东西一起被他们抢了去,拿在手里,鼻子下面嗅了又嗅。
“啧啧,太恶心了。”师傅在众鬼挣扎之下,哈哈大笑,就好缘他不是鬼一样朗声大笑,骂道:“还不是因为你,徒儿啊!”
何东庭仍不住扑身下来,从泥土灰尘中扶起了师傅,感觉到师傅身上热气蒸腾的生人气息。委屈道:“师傅。徒儿不是给你脱了大褂儿了吗?”
“屁,你个混货,你还给我留了条红裤衩!”
“哦。”何东庭惊愕道:“真的是机缘巧合呢!徒儿只记得大褂,却忘了里面还给您穿上了个红裤衩。”
“你不知道,为了脱掉这红裤衩,耗尽了我大部分的血力。打通关节,引导血流速度,大椎穴和尾椎穴,檀中穴的打通,都受到了影响。”卜算子左右挣扎,看着几只与自己殴斗的瘟疫鬼的打闹。苦笑道:“你不知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一条红裤衩挡了多少,你们翻盘的机会。”
何东庭挣大眼睛,仔细研读黑暗中师傅说的话的真假。
“什么?翻盘!?”
“你是说,复国,打回故国去?”何东庭思想一下秀逗住了,“翻盘”在以往自己与师傅的对话中有一个特定含义,就是复国。
这个问题暂时还不是最重要的。
另外一件更让他兴奋的事莫过于是:“师傅,你还活着?”
多么仁慈的人呐,我分明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却好似我的亲生父亲一般,付出太多,渴求太少…
师傅啊,你可曾知道,你早就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为你奋不顾身算什么?就算为你死,也是我应尽的孝道!
当时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展开双手,他横在师傅面前。
“不许动我师傅!”
“哦呵呵~这就是你师傅啊?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哦~抓鬼之人,怎能反被鬼伤呢?传出去,贻笑大方呦~呵呵呵~”师傅笑得很难看,自黑自嘲,带自信,重新回来的师傅一改往日的滞重气息,变得开朗许多。
师傅却不为所动,只是踉跄的站起来,躬身冲自己行了一礼。
“师傅成了赶尸人,你也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