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木心的一匹快马被允许迅速进入养心院,下午时分的养心院几日不见,仿佛于他来讲是变了个模样,肃穆萧杀多了几分诡异的色彩。下了马,执事太监说让等着,木心便在大理石台阶前面立住候着。
“对了,参与甄试有没有什么条件和限制呢?”木心却听到养心院幽深大殿里传来宰相呼延远达的声音。
“有啊,要家世清白,年龄相当,品貌端正,未曾娶妻……”听声音回答的应是月树太后,这两人对话声音很大,好像应该不是在讨论一件秘密不可告人军国之事。该是宫里要搞一个比武竞赛之类的活动了吧。所以也没防着别人听见。
“就这些?”
“就这些。”
“啊,”呼延远达老迈的声音回道,“禀太后,那朝中大臣家中公子,但凡年逾十八,赋闲在家的,均可去参加!”
“对。与你儿子岁数相当,文武双全的最好?”呼延远达好像是吓了一跳,“老臣虽然觉得犬子呼延宁浩还算不错,可从来没有想过……”
“哀家,不是想要赢到最后才让你儿子去的,”听起来太后心情显然要比前几日好很多,她继续说,“我们魔珏的年轻人参加的越多,我们甄试出来的青年才俊就越多。以你儿子之优秀,一定能淘汰掉不少对手,也算去为魔珏国筛选掉不合格的人选嘛。”
“可是……”
“还可是什么?有些魔珏国贵族家的孩子,报了名也白搭,呼延宁浩,继承爱卿你的好家教,好歹也算是个高手,就算积累一下实战经验也好啊。”太后听他推三阻四,倒也没有生气。不由分说,向门外的执事太监问道:“程木心到了没有?!速速让他进来,省得宰相大人一直说哀家舍不得派人去邪靡乱斗山交涉。”
“报。程木心已至养心院中殿之下候着了。”小太监笑眯眯扬声报于里面。
太后殿上坐着,见阳光的阴影里走进来俊秀的程木心,笑着对坐在旁侧椅子里面的呼延老宰相打趣道:“爱卿瞅瞅,这孩子如何?”
木心行完礼也望过去,才见老宰相旁边就坐着一个年轻公子,看装束和情形,这公子应该是呼延宁浩。原来他一直没说话,自己就以为他不在现场。
只见那个呼延宁浩面红耳赤,扑通一声让跪了下去,求助的眼神望向父亲。
“不用紧张,”月树太后忍着笑道,“你的武功哀家有些耳闻,想赢到最后是不可能的,去比试几轮又有什么关系!”她把手指向木心道:“无妨的。看那位,年纪倒要比你小一岁吧。不行,你就先跟着他去邪糜乱斗山历练一番吧。这名号呢,就授过征东大将军左丞文书,管理一下诸多文书往来,如有进步,回来嘉奖便是。”
程木心与呼延公子一同跪地谢恩,两人一齐领了懿旨出来。木心对这个月树太后的一贯做派也是心知肚明的,在用人之前往往后先兵后礼,先给你一个下马威,比如这春风十里的牢狱之灾;用人之际,必定会再加一层砝码,以图掣肘制衡,唯恐这权力一家独大,自己控制不了。
程木心让呼延宁浩先去宫门口等着,自己却回了趟自己原来任禁军统领时的官宅。
小院子只有一间堂屋和一间小耳房,配了若干间教室。这若干间教室原来是用来安置自己的几个学生的,禁军中有些孩子家贫或者武功需要加强修炼的,不少人都在这里住过的;当然后来这里被挪做他用了。
木心一进院子,一个老人佝偻着,迎了上来。行礼道:“统领,回来了!”
“铁爷。在下的鸽子可好?!”木心却也没去纠正铁爷的称谓,自己这住处守着思年华皇宫西门,最是偏僻少有人来的。
那个铁爷就迎着木心进入了那一排茅屋。
茅草虚掩着的门被打开。门里面的蒸腾气息扑面而来。鸽子们大约有两千只,均是训练良好,毛色光亮的好信鸽。三饼首先圆睁了双眼,扑过来,落到了木心食指中指形成的一个弯儿上。
“你是元老了!最近龘龘圣主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木心问三饼。
铁爷却取了一个木匣子出来,说:“这里面装的都是三饼最近带回来的消息。”
木心接了过来,捡起各个小纸卷儿,挨个儿看了一遍。数年自己收到过由三饼传递过来的诸多温族人的消息,没想到最后这龘龘圣主却成了自己的爹。
“粥儿公主那边的霍去病,可有什么消息?!”
大下午的,阳光从屋顶破洞里射下来,照在铁爷拿来的一个大竹笺上,竹笺哗拉拉响了一阵子,铁爷布满老年斑的手终于停了。
“霍去病那只鸽儿,最后带回来的消息应该是巫婆婆写的。”铁爷就递了一个小卷儿给木心,上书:“杨莫得染瘟疫已经作古。”又补充道:“此后,穷奇谷再无消息。已有两日大概二十几个时辰没有消息了。那边穷奇谷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应该。”铁爷混沌的一双老眼询问地看向木心。
“是吗?穷奇谷怎么了?”
铁爷拿着一堆竹签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回答木心道:“这……没有信鸽的信息,老朽也不敢妄加揣测。”
“好吧。此时没有消息,也许算是个好消息吧!”木心眼含热泪,忧心重重地出了门,返于皇宫门口,迎了那里等着的一只四五百人的黑衣铁头士,以及三男一女,呼延宁浩,何东庭,艾侍卫和屋影四个人一起奔穷奇谷而来。
物宝天华,岚气蒸蔚。穷其谷一带焦土遍野,连路上小草与他处不同格外的枯黄僵死。川流不息,谷中空气都莫名其妙地能闻到某种烧焦了的血猩味儿。
那里原来有一个宽崖,在洞口位置能从上往下望。如今好像又被什么重物袭击掉了半块下来,而本该是暂新黄土层的那块地方上去纵横涂鸦了一墙的血迹和黑痕。
走在马队前方的两名,察觉到后面有异样回过头看了一下,一齐拨转马头奔了过来。这两人其中一人是贵族公子的打扮,年龄也与另一位侍卫模样的大致相仿,跑在前面的呼延宁浩就怯怯地问:“程将军您怎么了?”
程木心没有回答他,依然保持着仰望崖头姿势表情,凝然不动一头乌发被风吹起有几丝零散地覆在苍白的面颊上,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与悲凉。
“程公子是不是累了?”这时另外艾侍卫也奔至近前关切地道:“就快找到小陆子了,今天可以山里找个地方好好歇歇。”
“稍等一下。”程木心毫无血色的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道:“我想在这里再站一会儿……这么几天,没来想到这崖洞面目全非,变得越来越……”
早已经有几个黑衣铁头士早涌上了崖洞,进去巡查了一悉,报下情况来,说是无人,只有一张蓝床。
艾侍卫微微有些怔忡问道:“怎么程兄以前……来过这里?”
“几日前,我曾在崖洞里,受教于先师祭司总长,自我被罢黜入了春风十里地窖之后后,就再没有回来过。”程木心幽幽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似要抹去满目浮华:“想到先师,不免要感慨些个前尘往事,实在不堪回首。”
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不起眼地,跟在程木心队伍后面,摇摇缓行在距离对面崖洞口前面的一片空地上停顿了下来。
车帘掀起,一个月白衣衫,容颜清朗的年轻人跳下车,前行几步仰起头凝望着前面破败不堪的崖洞。
这个年轻人却是方子虚,噢,不,程木心从各方面消息中已然确定他叫傲无邪。敌国蛊太子。
程木心驱马迎了上去,忍不住道:“傲公子,你倒是很悠闲呢。在下去宫中找得你,把花粥交与你手上。如今花粥安在?!”
傲无邪立在他马车的前面,面上立即现出一付无所谓的表情,一个诺道:“当然,幸运的是,在下确是不辱令人尊敬的征东大将军之使命,救了神女花粥。”无邪扬扬眉毛,笑道:“当然,这救人之法吗?却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当然,傲无邪是想以这种方式向程木心宣布自己的主权。
不想生气的程木心彻底气炸了,当然又不好当着众人面子发火。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这些在下早就知道,也不算什么秘密。只要花粥活着便好。”
没想到这句不痛不痒的回答,根本压制不了蛊太子的嚣张气焰。
无邪就立在马前的空地上,扬手挥了蛋壳出来,那里立刻就出现了诸多幻像:先闪烁出来了一个年轻人,看情况他应该就是那个蛊太子。蛊太子无邪与花将军相携出征,无邪与花将军搂搂抱抱,他说。
“在我的家乡,到处可见如烟似雾的杨柳。杨柳婀娜多姿、轻柔飘逸,可谓妩媚极了。只是这东西一旦被娘亲操持,也能变成教训人的鞭子,让人心有余悸。”
只见无邪,气定神闲地环顾四周群山连绵起伏中,才回过头两手按在一个女子双肩之上,盯住那女子的双眼,说:“你给我记住了。本蛊王在你的面前要么不说话,要么说真话。别人道我是假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是真的。冬色雪色潋滟好,归去来兮话桑麻。”
这幻术中的景像直接又把程木心气了个死去活来,他真不知道这个蛊太子哪里来的这自信,在这满地焦土之上,花粥人不见人,尸不见尸的,他居然要“冬色雪色潋滟好,归去来兮话桑麻。”
“程公子,请你不要生蛊太子的气……世事无常,有些事情并非人为能控制。”艾侍卫受命龘龘圣主,必须在魔珏太后,鬼灵和蛊太子三方之间不偏不倚。所以一时倒摸不准程木心表情的含义,有些不安,“本来你是受命于太后才来当这个征东大将军的,结果现在却让你遇到这种麻烦……”
程木心微微一笑,伸手在马上拍了拍艾伺卫的膝盖,低声道:“生气是不至于的……在下知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蛊太子也是这样。只不过他都太为自己考虑了,太异想天开了而已。世间许多烦恼也就因此而生。江湖也好,朝廷也罢,何尝有什么两样?”
“屁!”没想到后面马上的屋影见程木心垂着头,很沮丧的样子。她跃然一过,到了前面,娇言巧笑,掩嘴腹语道,“奴家又被逼的说脏话了。什么呀。书呆子,你且听奴家来跟这蛊太子理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