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苏络老哥：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眺出窗框的人造灯光，布鲁戈大楼上的水箱像是大街上抱着吉他的流浪歌手。
穿着厚重但已经破旧的棉袄，靠着路灯杆，呼出的气体在空气中变成了白色的雾气，也许气温再冷一点，都可以成了冰霜。
但那个流浪歌手只有我能看见。
当我停下脚步，蹲下身来将硬币放入流浪歌手面前的盒子里，金兮却问我在干嘛。
她口中的补习班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但是路上人潮拥挤，前方路段还有坍塌，施工还没有结束，钢便桥上全是混着黄土和肮脏污水的雪泥。
不管我们怎么赶，也终究是会迟到的。
金兮看不到那个流浪歌手，他是个鬼魂，或者说这路上没有人能看见他，他的吉他声并不能传入人们的脑海中，盒子里也不可能得到足够的乞讨费。
可是为什么还要弹奏呢？是为了让吉他声更加符合冬天的寥落吗？
“谢谢你，小姑娘，谢谢你能看到我。”流浪歌手安静地说，他的声音很小，但是我在嘈杂的人群中听得一清二楚。
好像他一说话，旁边的一切声音都湮灭在大雪里。
也许那些人声被其他声音淹没，会要像洪水猛兽一样咆哮着挣脱，但它们淹没在流浪歌手的声音之下，却甘之如饴。
也许流浪歌手并不只是一个鬼魂，他具有令人臣服的能力，如果他就是撒旦，那来自地狱的恶魔还挺有情趣的。
关于撒旦的假想，我再次忍不住回忆起那片松树林来，那些乌鸦大冬天站在枝头念诗，也挺有情趣的。
这几天一直沉溺于梳理苏歃血的日记，我用了几本草稿纸，也用掉了几乎一盒签字笔。
由于长时间处于伏案写作的姿势，我仰着头来放松的时候，只觉得大脑发涨、浑身僵硬，连灵魂都已经忍不了这高压作业而离体出走。
现在的我只剩下了一副还能动但一动就痛的躯壳。
感觉自己眼压要变高的我向阿道夫那里拿来一瓶眼药水。在也许是八九年前的时候了，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用眼药水，完全抱着好奇的心态。
苏歃血总说眼药水根本没用，往女神公园周边的草坪上一趟，闭着眼睛晒上一下午太阳就好。所以我也没再用过眼药水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过现在，也只是找个理由让自己闭一闭眼吧，我躺在床上，眼药水从小瓶子里滴进我的眼眶，然后溢出来的又顺着我两边眼角垂下。
两行药水仿佛是千斤重的束缚带，压着我的头不能抬起。
窗台飞来两只鸽子，咕咕咕地叫着，十三推门进来的时候那两只鸽子飞到她头上跟着一起进来了。
她伸手把那两只鸽子从头上请下来，抱在怀里。这一幕倒是意外地和谐。
但是我脑子里却只想起了乳鸽汤的味道。
“我籍贯虽然是通畔，但老家委实是在通畔和白牢临界上，房子在通畔这边，鱼塘在白牢那边，总觉得自己是个脚踩两条船的渣女。”十三其实是在市里出生的，但是户口却落在乡下的老家，逢年过节回乡下，总被健朗的爷爷追着打。
因为她总追得前坪上的鸡没得地方待着、也总搅得鱼塘里的鱼没地方游。
方圆几里没有别的人家，背靠着罐子岭，十三上了山，仿佛就是占山为王了。
罐子岭上鸽子成群，她在乡下的童年，差不多就是和罐子岭上的鸽子一起度过的。
她跟鸽子打交道，就像我和海鸥打交道一样，呼之即来。
那两只鸽子还在咕咕咕地叫着，十三想了起来，这些鸽子也是安努恩的秘密之一。
十三把我从床上摇起来，和我说，她在奎矢奇祠堂的镜子里看到了龙女。她见我最近一直在研究苏歃血的日记，于是本着想要帮助我的心情独自去了第五林。
起初我是不相信的，龙女不可能出现在镜中世界的，她是已经被米尔狄恩驱逐出了镜中世界的人，安努恩世界的通道关闭，除了艾梅菈和佟囿澈，没有第三个人能看到丛林中的入口。
但是十三说得这样信誓旦旦，我紧绷着的心真的动摇了。
自从安努恩世界的大门关上之后，我的梦和之前龙女乘着红色铁皮火车离开一样，再也没有了她。大脑里的玄铁之花仿佛被谁连根拔走了一样，再也混乱不了我的大脑。
我的日常一切平淡无奇，因为除了待在万元寺、木工教室、海警教室、活动场和阿道夫的小卖部，我再没去过第五林，也没有去看将军和那一群幽灵，没去高卢殿；就连布鲁戈大楼，我也只是眺过单人寝的窗户远远地看一看。
有些事也许只有在锈红色的视野里才能看见。
于是我睁开眼睛，和十三再一次跑去了奎矢奇祠堂，我感觉奎矢奇祠堂出现在第五林里，已经不需要媒介了，十三能够看到的话，也许别人也能够看到。白色而肃穆的祠堂后边，那些草木掩盖的一些凌乱堆砌的砖坯和无字墓碑，我们还是不知道代表什么。
镶嵌着重生印记的镜子里什么都没有，站在镜子面前，我们是能看到镜中世界那条晦暗的冗道的，但是我们不能进去。十三对这图腾有很微妙的情感，不仅仅是手掌上那道始源之王在她手掌上留下的伤口，她兴奋地以为在这如树根一样的图腾的伤痕里，能够找到到底谁才是始源之王。
“也许龙女不愿意见我。”我们看着镜子，互相都不做声，就只是看着镜子。摩利甘草坪上的风在祠堂外轻轻地起来，默许了那些不明的真相，潦原浸天而来。
第一百零四封信写于海警学习的教室，古斯通和那个发起约战的班西人在教室里开了酒赛，双方喝得不亦乐乎，教室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道。（补充一句，这种酒的气味很好闻ǁ͚٩（•͈⌔•͈⑅）۶）
问候嫂嫂，问候忘化，问候喜帝，江湖夜雨十年灯。
你的颓废得很开心的妹妹，苏缨♠
2019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