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忘化:
宇宙万灵,自郐而下。
我眼里的银鱼,在苍白而泛着北极星浮夸的光的传说里,逐渐失色消瘦。
它热烈地爱过,爱过星辰与风。在烟雾缭绕的刑场上,带着不同于料峭与淡薄的情感,将被紫荆冠名的声带挂在铡刀上,铡刀落下时,漫天都是飞舞的紫荆花絮。
伴随着青莲色的女低音,滚烫的血筑成了一块凛若霜晨的铭牌。
它曾经指着通往潮涨潮落的海上宫殿,但如今已经沦为桑田。
我们所思念的并不是瓷釉,也不是远处唱着清平调的歌者,我们思念的是泥沙俱下。
堂堂岁月,暮鼓晨钟。可它无法完全地说服自己,说话时也总带着脆弱的自信。最终银鱼翻了肚皮,被我葬在了鱼骨山。
山顶荒凉,蓬断草枯、沉滓泛起,鱼骨山上的骷髅骨头都是放大了数十数百倍的鱼骨形状,巨大而斑白,风吹进完整骨头形成的拱洞里,呜呜咽咽的、都是招鬼而炸裂的穿堂风,又寒冷又灼热。
黑色的死魄被裹着在蛛网上变得动弹不得,我盲目地看不到眼前的一切,直到它彻底失去了任何色彩,碎成一片片鳞片的形状。
乔纳爷爷的死讯是在我们吃完早餐之后传来的。镡承飘到我面前来,脸上一层鱼骨山上的死气。
“殁了。”她说:“乔纳吃了许多片安眠药,留下了一枚银色的扳指,扳指上的纹路是一条银鱼,指名留给你。”
于是乔纳爷爷的身影终于在我眼前破碎,一片片碎成了银鱼的鳞片。
我们未曾想过那第一次与乔纳爷爷相见却也是最后一次,也只不过是在四天之前。
我们跑过去看的时候,还有许多人在楼下静默地观望着,哈伯德站在楼梯口,示意我上楼。单人寝室里一旦容下五人就显得异常逼仄,艾丽莎与休站在乔纳的床边,神色凝重。
乔纳爷爷安然地闭着眼睛,希罗蜷缩在他的胸口,见我来了,便拿绿色的猫瞳打量我。
我耳边仿佛响起了圣音,靡靡绵绵地,咏唱着银鱼的葬歌。
镡承的食指偷偷拉了拉我的小拇指,我说我没关系,便见休的手掌已经伸到我面前。
他的掌心托着那枚银鱼扳指。
休的眼中充满了哀怆的水雾,但他已然释怀,乔纳爷爷选择了这样离开,也许他是终于做完了他之前放不下的事。
每个人都会见证三次生死,一次是别人的生死,一次是自己的生死,一次是信仰的生死。然而生死就是一团火焰,燃烧而沸腾,最后归于沉寂,终于填平了其生命和厚度。
“原来乔纳一直在等你。”休也将那封信交到我的手上。但我之后转手就交给了镡承,因为我不会洛本古拉文,上一次与乔纳爷爷交谈,还是镡承在帮我和悠子翻译的。
但镡承看完这封信后却没有直接翻译给我们听,而是拽着我和休还有艾丽莎道了别,把我拉走了。
我们在楼下遇到了刚刚赶来的阿道夫,他拽着我,不相信乔纳爷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我无法理解阿道夫和乔纳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友谊,只是阿道夫恐怕是整个安努恩最难过的人。
“我早就知道他有这样的心了,那天他那样说,我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阿道夫抹着泪:“乔纳从来不轻易那样说,他就是已经做好了不再醒来的准备,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阿道夫已经换好了他的黑色西装,乔纳爷爷的尸体不日就会送回地上,然后安葬在他的家长。
安努恩会为他举行一个小型的葬礼,他的遗体旁会摆满鲜花,如雪的鲜花,荒芜而美丽。就像人们常说的改变与遵从。
镡承示意我不可以为了安慰阿道夫而耽误太久,阿道夫自有希罗来安慰。
于是我们便分开了。
镡承后来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她把我带到高卢殿前。我们还没有推开门进去,镡承面对着我,宣布了乔纳爷爷的遗言。乔纳爷爷说,解开扳指的密码,在苏歃血的身上。
我毫不犹豫地就推开了高卢殿的门,直奔向苏歃血的雕塑之下,上面睡着的鸽子被我惊醒,扑棱着翅膀落到地上,喉咙里咕噜咕噜地看着我。
我拿着银鱼扳指,对着他眼珠上我之前早就发现了异常的纹路按上去,没想到那些浅沟真与银鱼的纹路吻合。
苏歃血的雕塑连同整个石台都向一旁挪开,露出了一块空心的没有地砖铺设的暗格。
“有一个笔记本。”镡承将笔记本拿出来,上面印着橄榄叶的花纹,墨绿色的外皮沾满了灰尘。
里面的书页脆而易碎,仿佛苏歃血计划好了只能让我翻上一到两遍就自动销毁它。
镡承跑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监视后,依旧警觉地把门带关了。
我取下银鱼扳指,卡在雕塑的另一只眼睛上,于是我们又发现了另一边的暗格,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或者说,苏歃血原本为了装些什么,但他没能成功。
可是我们却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围在我们身边的鸽子越来越多,而依旧还有许多鸽子从那个通风口里出来。
整个高卢大殿,鸽子们挤得几乎留不出一条路来。
笔记本里的字,是苏歃血的字迹。当然如果是由像十三那样有模仿字迹能力的人誊写的,我也判断不出来。
乔纳爷爷的遗书里说明了他曾经的同伙们死之前已经解开了银鱼的秘密,并发现了银鱼与黑猫之间的关联。
但因为银鱼不喜欢他们,所以才驱使刻耳柏洛斯吃掉了他们的心脏,造成了三百多人的集体猝死——这是窥探安努恩的秘密的代价。
不过苏歃血写的笔记则与那些人的情况并不相同。虽然他也解开了银鱼的秘密,但他在解开这个秘密之前就已经成为了安努恩的所有秘密的朋友,由阿巴特向银鱼保荐,成为了银鱼的第一任blizzard——永生之匙的持有者。
银鱼原来是龙女以血喂养的神兽,是世界上唯一的永生,而黑猫希罗则是神兽银鱼选中的第一任whopper——银鱼的永生之锁。
而苏歃血之前能够从安努恩越狱成功,一举成为黑猫革命的领导者,就是因为他用永生之匙与永生之锁达成了交易。
永生之匙可以易主,获得新生的blizzard可以是苏歃血,也可以是藤原榊,但在希罗燃烧完所有生命之魂之前,银鱼的whopper只能是它,也就是说任何人想要获得新生,只能和希罗进行交易。
这本日记里阐述给我的秘密太过震惊,连镡承都叹为观止。
这大抵是安努恩里最大的秘密了吧。
有神话里说在现实世界的某些地方,存在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一说那里有着普天下最快乐的土地——树木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有自由伸长的花藤与铁轨上镶嵌的花。河里流淌着取之不竭的琼浆玉液。那里的居民青春不老,每天参加永不结束的盛宴。人们将这妖冶的世界称为“不老之地”。
而另一说的不老之地则成了黑暗之神唐统治的冥界,于是不老之地也拥有了名字——安努恩。那里的居民在年轻国王阿洛恩的统治下不老不死,整日狩猎狂欢,骄奢淫逸。安努恩里有口提供无尽美食的神锅,亚瑟王曾率领手下坐着三艘船闯入冥界,企图夺取神锅。可是铩羽而归的亚瑟王几乎全军覆灭,只有他和手下六人得以生还。
而樱田的档案室里,那个透明的书架就是一个前往真正的安努恩的入口。
不过苏歃血在笔记里告诉我,我的好奇心还是不要去试探那个入口了,安努恩的运转形式建立在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基础上,广义相对论提出如果物体的运动速度很大,逼近光速,那么它的能量也会增大很多。因为光速是不变的,意味着能量会增加。
但生物体是承受不了这样的能量,从而会被时空榨干。
我不禁想起那天看见的那只仿佛死去多年的鸽子。怕不是被安努恩的时空榨干了的?
“你要继续找下去吗?”镡承问我,但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如果苏歃血没有做过实验,那他怎么知道那里很危险?也是用鸽子吗?将一只标记了的鸽子放入书架,然后拎着一只干瘪的尸体回来?
“我没有办法给你帮助,也许你可以问问别人,比如……十三她们?”镡承的眼神游离,我知道她其实是不想让我继续探索下去。
但是要我问十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十三要是知道我还在研究这些事情,恐怕她就要把我绑起来了。
鸽子们忽然飞了起来,在高卢殿内四处乱窜。镡承慌忙把笔记本收了起来。我们看到开门进来的是藤原榊。
镡承不知道他的来意,但我知道。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洞中肯綮:“乔纳·加里到底留了什么给你?是关于希罗的秘密吗?”
我没有办法否认,藤原他肯定知道什么,他现在问我,不过是想要试探我会不会撒谎。
但镡承知道我的矛盾,便率先为我开口:“是,但是这是乔纳留给苏缨的,不是留给你的。你若想看,便去征求他的同意。”
但藤原并没有放弃,他反过来问我:“我自然无法得到乔纳的同意,那么我可以征求你的同意吗?”
我不知道我能否信任他,但我不希望下一任blizzard是他,我宁愿我来承受永生之匙的反噬。藤原眼底没有丝毫贪婪之色,须知为此而燃烧自己的人,无一不是有所企图的人。藤原为何和那些人眼里的一切状态不同?
他若是故意如此,将自己的红色裹在冷清的死寂之中,不叫我看穿,我便越无法选择信任他。
但我不希望这样,我想要劝诫他。
于是我说:“苏歃血选择了成为blizzard,但他却后悔了。”
“我不会后悔的,我从来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得尽快离开这里,不仅因为我的家族,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如果让我为我的莽撞赎罪,不一定非得在安努恩才可以。
我知道透明书架的事情,我知道第五林里的阿巴特,我知道另一面世界的龙女和贤者树,我只差一个银鱼的永生之匙,但我不知道它在哪,苏歃血肯定是将它藏了起来。”
我与镡承面面相觑。
“当然我知道的安努恩的秘密远不止这一些,还有希罗的集装箱乐园下的密室,在字母墙四周逡巡的幽灵,这些通风口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布鲁戈大楼三楼走廊上会动的油画,还有那些甚至建成之后只要设计师不说就不会被人发现的多出来的平面。
苏歃血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他不知道的,我也调查清楚了。当年苏歃血和永生之锁完成了交易之后,是通过另一面世界回到陆地上去的,他之所以还是多此一举了,不过是因为他也还没有找到银鱼最后的邀请函。”
藤原取下了自己的眼镜,从细长的镜腿管里取出一小张卷得没有一丝空隙的羊皮纸。
从他优雅的动作看来,他亦是一个要求极致完美的强迫症,也难怪他调查高卢殿内的砖的时候,那些砖的二次粘合都那样完美。
“这就是银鱼的邀请函。苏缨,我知道你是他的女儿,正因为这样我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不也在找寻真相吗?如果帮我找到永生之匙,我可以帮你找到苏歃血,然后再带你和他一起离开安努恩。”
镡承一直拽着我的手,她的手掌冰冷,仿佛正在经历恐惧震慑但依旧不屈着,盯着藤原脸上的微表情。藤原并不在意她,仿若无人地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对镡承说:“我也可以带你离开。”
看来藤原的心已然不可改变,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于是我只好将笔记本给他看:“苏歃血的笔记里没有记载永生之匙的所在地,也许他用了特殊的密码,但你得给我时间。”
藤原果真没有再说话,只是点点头,踅回步子离开了高卢殿,他说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在这里等我给他谜底。
镡承说,如果不知道怎么办,就让我写信问问你们。
问候嫂嫂,问候老哥,问候喜帝,所以第二十九封信写于藤原刚刚离开的高卢殿,期待一封紧急回信。
苏缨♠
2019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