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倾格:
见字如面。
今天的午餐有杨轻牙炒的苦瓜,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吃过苦瓜了,这种味道我虽然记得,但似乎逐渐变得陌生,就像我读书生涯交过的那些朋友。
我还记得他们背的书包是什么样子的,我甚至还记得他们的样子,但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声音。
小学时,操场上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我们经常去捡落下来的像苍蝇一样的槐树籽,然后大笑。我们会拿那些槐树籽做子弹打仗。
那些绿色的小苍蝇落到我们的身上,还有从树上投下来的阳光。
我很喜欢槐树的绿色,琥珀一样,好像是历史的见证者,凝固、沉淀着。它沉默地站在操场上的角落里,土下是种在我大脑的玄铁之花。
玄铁之花腐烂、妖冶,它侵蚀着土下世界,让一些沉睡在土壤里的灵魂都颤动起来。
阳光依旧是暖黄色的,记忆也是。
我们的笑声也是。
我们谁也不会注意到那些幽灵。它们只要不曾破土而出,我们就一直不知道还有它们的存在。
也许很多年后,它们终于破土而出,但桑城也已经不是桑城了吧。
小学操场后是桑城的女神公园,公园中央有一个喷泉,喷泉中央的石柱上立着桑之女神的石雕,女神手中抱着一只黑猫。水从黑猫张大的口中流出来,凌空注到喷泉池中。
这是黑猫革命之后才修建的石雕。
或者说在黑猫革命之前,桑之女神也是不存在的。
那片白桦林后的墓碑,埋葬了许多黑猫革命的牺牲者,却诞生了桑之女神的信仰。
苏歃血的二把手、高卢号的副船长——韩少阳,我记得他曾是陨星重工桑城分公司的一名能力出色但并不起眼的员工,但他和苏歃血从小就是很好的玩伴。
当苏歃血立志成为南凤凰海的海上霸主时,韩少阳就立马辞职和苏歃血一起去海盗船坞寻找属于他们的海盗船。
当韩少阳辞职之后,他的重要性便体现了出来——虽然他只是生产环节中常见的一份子,但负责的却是谁也不甚了解的焊接环节。
因为他极致的工作态度,所以他负责的板块一直没有出现值得人们关注的问题,直到他辞职之后,底层生产链出现了状况,生产经理这才幡然醒悟韩少阳到底多么重要。
但已经去了海盗船坞的韩少阳像是被生死簿上划去的名字,谁也联系不到他。
当人们再一次发现韩少阳这个名字的时候,黑猫革命爆发了。
两年的变迁,让工厂改变了很多,直到废弃。那些人一个个进入了白桦林里,成为了地上白色的墓碑。
我小学毕业之后有时候还会去女神公园玩,无论我站在女神公园的哪里,我都能看到那棵老槐树。
它那么高,好像永远都会活着,像我们的桑树一样,永远都活着。和桑城一起活着。但是高中毕业之后,老槐树就被砍掉了。
我以为我会气愤,会怀念,但每次想到空空荡荡的角落,我都只会想到我没有去读大学。
桑城里的大学只有一所,老师只有三个,桑城每年的大学适龄者都有很多,但每年都没有什么新生。
我们是slum里贫富悬殊的孩子,魏喜帝都是去首都念的大学,魏家是桑城里为数不多的富商,而我们连桑城本地的大学都上不起。
但我仍然觉得我是幸运的,比起那些连小学都没办法读的孩子。
那些人就像那条废弃的废水道,连接着废弃的工业区,鲜人问津地草长莺飞着,也许哪天工业区重新开工,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轻牙是厨房里主厨当班的唯一一个常安人,当轻牙还不是负责人之一的时候,厨房里拿这种常式菜系毫无办法。因为他们不敢放油,不敢放盐,各种佐料也不知道要不要加,火候也不敢调,生怕调坏了,一锅就废掉了。
就算瑞莎也不敢轻易尝试。
轻牙的手艺很奇特,她炒得很好吃,但似乎能完美榨取各种调料的味道——她把菜出锅的时候,能将菜和佐料完全分离出来,青椒、葱姜蒜、豆豉等各种佐料的味道都紧紧锁在汤汁里,但我所看到的,就只有苦瓜炒苦瓜,她所有能分离出来的东西都还在锅里。
“这是魔术吗?”瑞莎尝了一口,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是我的习惯而已,我有强迫症。”杨轻牙是这样回答的。
我们中强迫症患者并不少,也都有着奇奇怪怪的强迫点。
“因为我小时候觉得那些佐料很难吃,然后把它们从菜里挑出来又很麻烦。”轻牙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十三只顾着埋头吃,关于杨轻牙,她没有说一句话。这与往常不同。
第六十封信,今天去施工现场帮了一天的忙,大抵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感慨那个已经废弃的工业区了吧。
问候老哥,问候忘化,问候喜帝,问候桑之女神。
苏缨♠
2019年10月3日